吕九畹看着眼前地人,忿忿然却不能奈何。更何况他气若游丝,能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已算是竭尽气力了。 只是心中愤懑,不知他哪里来的一腔孤勇。 “……你还真舍得让德妃娘娘哭哑了嗓子,连琉璃磕昏了头也不管。” 顾言慈看着眼前逐渐被雨水淋透的姑娘,雨在她的下颚汇成一股流水,发丝狼狈地贴在脸上,她似乎被雨水冲刷地睁不开眼,只能皱着眉眯着眸狠狠地看着自己。 真不知是否自己也是这副模样。 “姨妃让你来的?你快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怎么不该来?只要你还未出宫立府我就是你的侍读!不是你们说的吗……主子受罚,哪有伺候的人舒舒服服躺着的道理。” 顾言慈闻言随之一怔。 九畹陪自己一同习医这么些年,他清楚地知道,这位女子独有一番傲骨。她从不会卑躬屈膝地认为自己比旁人低一等。说句大不敬的,即便是天子在前她恐也觉得无异。 逼地她至此,顾言慈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你告诉姨妃,让她不要担心,我没事……” “没事?你还真说的出口!” 顾言慈想勾唇笑笑,却实在提不起气力,只得听着作罢。 手上忽然被放上一个热腾腾馒头,它微弱的温度传到指尖,几缕白气被雨打地飘摇欲坠。 “吃吧……我陪你。” 实际上,顾言慈早已感觉不到饥饿了,唯有腹中的阵阵绞痛提醒着他,自己一天没有进食的这个事实。 就着雨水,一口一口将馒头咽下肚。随此,他似乎感觉到气力的一点点回复,眼泪却像打开了闸门一样,止不住的往外流。 哽咽不能食,只是低声啜泣,将泪尽溶于雨水之中。 身子被人轻轻揽过,额头靠在少女单薄的肩上,终伴着雨声放声而泣。 “呜呜呜九畹,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我明白,我都明白。” 少女抱着少年,一遍遍抚着少年因为抽泣而微微抖动的背脊,泪水亦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雨水包裹这他们,包裹着渺渺神州大地上的两个渺小的灵魂,相互慰藉。 靖培林臂揽拂尘站在殿门前,遥遥望着雨中之景,喟然。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第六十二章 两仪 天子怒 “殿下,陛下传召。” 顾言慈抬头看了看靖培林,想要站起身。只是双腿如同灌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来。” 借着九畹的搀扶,顾言慈艰难地抬起膝盖,刚刚半蹲起身,一声闷响,双腿又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可双膝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几番挣扎,才恂恂而起。 “你快些回去吧,莫着了风寒。” 吕九畹笑笑,有些心疼少年,只是不言。 天子之怒,如雷霆万钧。 “跪下!” 又是扑通的一声,双膝径直砸在地上,腰杆却挺的笔直,目视前方。 “朕看这个殷王是把你当糊涂了!!自伤肌肤!你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父亲生养之恩,孩儿不敢忘。” “朕看你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弘文馆先生就是教你如此以性命相胁的吗?!你当沙场上的刀剑都是长眼睛的吗?啊?!愚勇莽夫!若众人都如你一般,都不知要国破家亡几次!你九哥都未敢如此,你是昏了头了!” “玄丘不敢。” “哼,不敢?你有什么不敢?!” 正值此时,靖培林忽入殿上前,道。 “陛下,太子殿下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称诺后,不一会儿,顾言志趋步入殿一揖。 “儿臣拜见父皇。” 见一旁跪着的浑身湿透的顾言慈,便悠然开口笑道。 “呦,十弟这是犯了什么事了?一大早就折腾出这么大动静,让父皇这么大动肝火?” 顾焕章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顾言志见此也不再询问,报道。 “舒尚书往凉州一行已安排妥当,只是有一事尚未确立。” 顾焕章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聂忠武公并无在世子嗣承装鄂国公一爵,故只能循例人死国除,父皇意下如何?” 沉默片刻,顾焕章遂开口道。 “……朕记得聂忠武公有个孙女,叫聂桐影。如此,待日后她出闺后可任其择以子嗣、近亲,再封郡公之爵。” “儿臣遵旨。不知舒尚书护丧之行何时启程?” “即刻。” “是……” “父亲!” 并不理会顾言慈焦急的呼唤,顾焕章长袖一震。 “太子若无事且退下吧。” “是……十弟年幼无知,父皇可别因此气坏了龙体……儿臣告退。” 知道顾言志是在为自己开脱,顾言慈只抿唇不语,心中酸涩。 待顾言志出殿,顾焕章才坐回榻椅,缓缓开口。 “说吧,去凉州究竟想干什么?” “父亲?” “怎么,你觉得朕就那么好糊弄?冒着生死之险去作边军的检校病儿官,也就你能扯出这样毫无缘由的谩辞哗说了。” 顾言慈启唇几番张张合合,词句却全哽在喉中。 他曾几何时想与父亲对峙,问他为何要将七哥仍去那样边远的地方受苦,为何让七哥终日栖身于刀枪熙攘。 他想要知道缘由,却又害怕听到结果。如今机会来了,自己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男人看着座下的孩子,几分了然。 “怎么现在倒不说话了?” 未几,只听少年脱口而出。 “父亲为何要将……七哥扔在肃州?” “七哥”二字似乎太过生疏,唇齿触及几番千转百回,心绪难平。 男人神色一怔,昔日的回忆在心中摧枯拉朽,只得将痛苦隐在眼底黑暗的河流中流淌,敛眉屏息。 “你倒是动了脑子,知道舒致光此去亦为日后吐谷浑之战缮甲治兵。” “父亲!” 见父亲避而不答,顾言慈复唤一声。 顾焕章一声太息,看着顾言慈缓言。 “十郎如何得以知晓?” “六年前,他随聂忠武公于芙蕖苑面圣,玄丘与之……曾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他走时你才几岁?当年九郎前往肃州迎驺虞时都未曾认出,更何况他以甲覆面……” “可玄丘记得他的眼睛!玄丘这辈子都不会忘!” 顾焕章闻言默然。 曾经,似乎也有人这么给自己说过。 “阿焕别哭,我会记得你,我会记得你的眼睛。这辈子,下辈子。” 呼出一口浊气,顾焕章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疲倦不堪。也许灵魂从他离开自己的那一刻,早已残缺不全了。 “……若不出所料,来年大雍与吐谷浑还会有一场硬仗。届时,你如若能与九郎战成平手,朕便准你随军出征。” 顾言慈听此眸光一亮,喜形于色,忙拜地谢恩。 “孩儿谨遵!” 只是欲起身时却犯了难,双膝已僵,最后被人搀回华月殿时看的御医连连摇首叹气。 在殿外几近跪了一天一夜,只怕会留下病根,需数月调理。又逢秋雨瓢泼,股上的几处伤口多有炎症,接连高烧几日才清醒。可以说,能坚持那么久还保持清醒,可谓奇迹。 顾言慈如何不知,但想到日后自己便能再见到七哥,一切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十一月初六,下葬之日,举国同停,凉府之地,禁烟花集乐。 都督府长史由舒致光暂代,以统帅周边郡县,资军劳战。平时行政,交还诸州自决,凉州事务更是全权由凉州太守周稼负责。 凉府这个统帅诸州、军政合一,宛若独立王国的存在,将随着聂剑罡的病逝,消散在中央春风化雨般的手段之下。以后的凉州,将会重回帅将兵,官牧民,二者相互制衡的景象。 至于吐谷浑国内,如今正分为两派。幕容舍脂推其弟幕容迦叶为可汗,占据首都伏侯及其东南国师范巡以慕容舍脂害死先王为由,打起了讨伐的旗号,纠结了大量本就不满幕容部统治的部落,占据西北大部。 幕容舍脂部本占据先机,形势大好,但其领军大将柴多骤然病逝,导致双方进人拉锯。 鉴于两虎相争,大雍边紧锣密鼓备战,一边静静等待合适战机。 丧事既毕,兵部尚书舒致光雷厉风行,召集各地军政要员,吩附备战。
第六十三章 相与 仍长乐 季冬除夜接新年,帝子王孙捧御筵。 除夕宴毕,顾言慈的双膝便又疼了起来。待回到华月殿,近乎直不起腿来。 “可好些了?” 妇人小心用手揉着少年的膝盖骨,将温暖的捧炉贴着少年的腿放在榻上。 顾言慈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些。 “不过是方才路上寒风吹的,玄丘没事。 ” 听此司马若桃笑笑,仍是轻揉着少年的双膝。 捧炉徐徐升着几缕青灰色的烟雾,随而又渐渐飘散。 “姨妃……” “嗯?” 妇人柔声应着,然后在橘黄色的朦胧柔光中抬首移眸看向少年,烛火氤氲摇曳地给她肩上的绿云乌丝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泽。 “此事,母亲她可曾知晓?” 司马若桃摇了摇头。 “自然是没有的。她若知道了,还怎么能睡得好……” 顾言慈闻言蹙眉抿唇,眸光逐渐暗淡下来。 “姨妃……是不是怪玄丘。” 妇人勉强地笑笑,瞧着神色黯然的孩子,眼中染上几分心疼和无奈。 说没有那是假的,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终究还是想要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十郎大了,有些事姨妃不便过问。但无论十郎做什么,姨妃都会陪在你身边。” “姨妃……” 顾言慈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天在修武场打熬身体弄出的大大小小的伤有多触目惊心,也只敢让九畹给自己治伤。 侧首搂上妇人的脖颈,鼻尖尽是令人心安的馨香。 “都这么大的人了,再过一年都要立府娶妻了,怎么还撒娇呢。” 虽口上这么说,司马若桃仍是抬手抚了抚少年的发,左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着孩子的背。 “玄丘再大也是姨妃的孩子……母亲是玄丘的娘,姨妃也是玄丘的娘……” 听见耳边少年闷闷的声音,司马若桃心中顿时泛起万分的动容与酸楚。忽而又忆起许多事来,更觉摧心剖肝。 几滴泪从面上滚落,司马若桃匆忙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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