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来得匆忙,顾言慈只感觉好似被二哥带到了一处私宅里。 如今站在庭院的廊上,耳边隐约还能听见人市的喧嚣。又见白墙青瓦,低低环绕,墙外有楼宇飞檐。如此隐敛之妙,却又不像深宅大院。 顾言慈的目光落在亭院不远处的一棵千瓣朱砂上。 此刻烟雨朦胧,雨水在它周围打开一片氤氲。好似轻纱罗帐掩映着的曼妙女子,静待冬日的第一缕寒风,吹开那一朵朵绮丽纤媚的花。 青草与泥土的芬芳带着雨水的丝丝凉意,沁人肺腑。 “看什么呢?” 身后响起声音,顾言慈转身过去,见顾言志一席青衫素衣,手上还端着些吃食。 “原来二哥嘶——” 随着说话唇边一阵刺痛,顾言慈猛吸一口冷气,抬手碰了碰唇角,指尖染上了点点鲜血。 顾言志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随我来。” 顾言慈随顾言志转了个弯,到了一处茶室。茶室不大,能容纳三四人的模样。室中陈设雅致清新,茶具茶几应有尽有。 顾言慈掀帘而入,坐在几前,正对着庭院的那颗千瓣朱砂。 顾言志把吃食放下,走到一旁正冒着袅袅水汽的茶炉前,从茶壶中取出一颗鸡蛋,道。 “你方才想问什么?” 顾言慈从庭院外回神,看了看桌上碟中的烤肉,又看着顾言志拿着包着绢布的鸡蛋朝自己走来。 “想问二哥早食都是吃烤肉吗?” “嗤,你还真是睡糊涂了……脸过来。” 顾言慈乖乖仰起头,听着他的下文。 “现在已是日正了,若说哺食都是不远。雨天晦暗,也难怪你看不出时辰。” 脸颊被鸡蛋滚过的地方微热,偶尔微微刺痛,顾言慈也是一声不吭。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人认真的模样,看着他多情的眼,挺拔的鼻,凉薄的唇,棱角分明的脸旁。 “二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 “有啊,多了。” “那有人说你长得刻薄吗?” “什么?” 顾言志动作一顿,看着少年的表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怎么,你二哥是不给你吃不给你穿了?苛待兄弟这名声我可不担待啊。” “二哥还是多笑笑的好。” 听着少年自说自话,顾言志索性闭嘴,又把蛋在顾言慈脸上揉几下,终是没下狠手。 “刚好这几日没有常朝,你先在这儿住着,我已遣人告知了司马德妃,等伤好了再回去。” “姨妃知道了?” 待顾言志取下鸡蛋,二人均坐在几前,一个吃,一个看。 “那我哪儿敢啊,就是说你这阵子辛苦,想在外面玩几天。” 闻言顾言慈撇撇嘴,嘴里嚼着鲜嫩的烤肉含含糊糊。 “二哥太不厚道了,明明是二哥要去那种地方……” 瞧见顾言志似笑非笑,顾言慈不再出声,端起热奶粥低头默默喝着。 “那是,不然怎么对得起玄丘说的长相刻薄呢?” 顾言慈一哽,咳了几声,眸中泛起细细水光。 后来顾言慈从顾言志口中了解到,这个地方叫青居,位于东市。 十多年前,这儿原本的主人离开帝京,游山玩水去了。顾言志便盘下了此处,平日里偶尔一个人来烹茶休憩,做个闲云野鹤,附庸风雅,倒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第五十八章 酒泉 战又起 转眼进了五月,自从青居回来,顾言慈发现东宫往自己这儿送的东西频率越来越高,而且每次不重样。 要不是自己知道原因,顾言慈都以为他看上自己宫里哪个小宫女了。 果然说到底还是抱了歉意的。毕竟太子嘛,除了他爹没人能让他低头。 迎着蝉鸣声,太常寺继续忙碌着,草木在夏日开始疯长。 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都护军书至,匈奴围酒泉。 贞曜三十一年六月十三,夜,接瓜州急报。吐谷浑大军突然自西北绕过祁连山脉北端南下,已破玉门关,逼近沙州敦煌、瓜州昌晋等十余城,直奔酒泉而来。 地方军在酒泉之西北构建狙击阵地,各地守军收缩,并令福禄百姓向甘州迁移。 敌方主力步步逼近,来势汹汹。六月二十一日,前锋已至百里外。酒泉城内开始全面戒严管制。 是夜,顾言慈从梦中惊醒。 冷汗淋淋,湿了一身。他急促地喘息着,让惊惧和空气充满胸腔。 是谁浴血沙场,鲜血凝固满剑鞘。 是谁孤军奋战,长枪贯穿过胸脊。 是谁气息奄奄,被血肉横飞埋没土中,随风而逝,至死不得相见。 顾言慈抱膝埋首,泪如雨下。 夜里的风同床榻上单薄的少年一起呜咽悲鸣,啜泣哽咽。 如涸辙之鱼,方死方休。 “酒泉守军不过两万,此战以不足两万之数抗二十万来敌,战力悬殊,恐怕凶多吉少……殿下?殿下?” 顾言慈的视线重新聚焦,左丘时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殿下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脑子里全是今日早朝时兵部的奏文,全是梦中一幕幕可怖的情景,浑浑噩噩,混沌不堪。 蓦然,滚下一行热泪。 “殿下,您怎么了?” 顾言慈站起身来,猛一个趔趄,几乎跌地。 左丘时忙扶住顾言慈,不知所以。 “殿下?” “有间……”顾言慈红着眼压住哽咽,从喉中挤出几个字“我要去见他。” “什么……” 等左丘时反应过来,顾言慈已奔至门前,左丘时急忙追上,一把拽住顾言慈的手腕。 “殿下!您冷静一下!” “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肃州,我要去酒泉,我要去见他!” “殿下!” 不顾顾言慈的挣扎,左丘时一把扳过顾言慈的身子,看着他眸中的悲戚与惊骇。 “有间不知道您要去见谁!但是如今边疆战火连天,您去无疑就是去送死!” “可是我要去见他!!” 顾言慈再压抑不住刻骨的悲惧,死死抓着身边人的衣袖,像一个真正无助的少年一样哭嚎。 “我若这次不去,我怕与他此生再不复相见!他待我那般好,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忽的,少年像想到了什么,双眸一亮,复又呢喃道。 “我去求父亲,求父亲让我随援军出征,让我作援军的检校病儿官……” “殿下!殿下!” 见唤不回顾言慈的神志,左丘时只得情急出口。 “您是要让您的母亲和司马德妃泣而欲绝吗!” “……” “还有陛下,太皇太后,太子殿下,还有您的一干兄弟姐妹……殿下,您的命不只是您的命。” “……” 一阵夏风吹过,顾言慈却打一个冷颤,然后缓缓站起身,回到案牍前。 长安不可望,远处边愁起。萃毂混戎夷,山河空表里。
第五十九章 思何 少年心 六月二十三日正午,守城之战正式打响。 一连三日,守军没日没夜地几番奔波激战。至二十七日清晨,城外驻扎的吐谷浑部队忽拔营开拨,一夜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 守城一役,酒泉守军与民夫阵亡、重伤者近半。 七月初十,凉州援兵到达酒泉,原守军行军至瓜州境内。 之后以昌晋为中心,四下扫荡。直到七月下旬,援军到达,与守军汇合一处,向北收复沙州诸城。自此,被吐谷浑攻占诸城尽回大雍之手。 此番吐谷浑之乱,大雍丧民数万,西北三州,房屋大量焚毁。十几万百姓流离失所,曾经的喧嚣商路如今却是半日也望不见一支商队。 于表面看来,肃州的日子又渐渐回复了往日的宁静。但往来邸报之中可以见得,一股隐藏的暗流,正缓缓地向帝国西北汇聚。大雍的愤怒,正在通过调动的兵卒、粮草,一点点释放。 “事情还没结束。” “我知道。” 左丘明默默地瞧着顾言慈的抿唇出神,瞧见他渐渐捏紧信纸的手,垂眸颔首。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身边的这个少年心里此刻正盘算着什么。 旁人都只道殷王殿下是个好性子,却不知道他“疯”起来竟是一副武断专横的模样。 “殿下准备怎么做?” 顾言慈看向左丘时,眸光的坚定与决绝,让左丘时一时微怔。 “无论后战是胜是败,我都会去求父亲……这一面,我非见不可。”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九月初,封赏首先下达。此战封赏颇厚,导致肃州无官可给。不少无实职可赏者或以高散官配低实职,或回京述职待位。 但无论他人封赏如何,在肃州将军苏偃的破格提拔面前皆显得黯然失色。 苏偃以阵斩敌酋,护城守土,收复瓜、沙二州等功,直升左骁卫将军,从三品,散官亦晋为从四品下,明威将军,也就是豹骑军中第三把交椅。 虽仍受命驻扎肃州,但瓜、沙二州所驻豹骑兵马皆受他节制。凉府北三州军事调动演练,肯控于他手。 左骁卫将军本该有两人,上一任左骁骑将军出事后,此位空悬已久,苏偃的功绩威望也无可置喙,升迁倒显得正常。 但北三州军事自此受他节制,则仿佛将凉府一分为二。这等超擢,不能不叫人目瞪口呆。 羲和山,甘渊馆。 顾言慈坐在庭院的石桌旁,托着腮,对着馆外片片红枫发呆,连身后有人接近也未曾发觉。 “慈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顾言慈闻声向身后看去,一双柔荑正拿着披风搭在自己的肩上。 “娘。” 顾言慈朝妇人唤了一声,仰起脸想要笑笑,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倒是比哭难看。 “怎么了?” 苏亭移身坐到顾言慈身前,给少年仔细系着披风。 “娘,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很久以前孩儿就问了。” 苏亭闻言动作一滞,继而低眉,轻轻点了点头。 顾言慈不好意思地笑笑,才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娘为何要把孩儿叫作慈儿呢?自记事以来孩儿只记得乳名是玄丘,姨妃和太奶奶也是向来如此唤孩儿的。” 闻言,苏亭抬眸看着顾言慈。 宛若水鸟即将腾空而去的水面,她的目光似有涟漪浅浅,波澜微起,掺杂着许多顾言慈参不透的东西。 “当年我离宫清修时,你还小,不过周岁。也未曾有过什么大病,故娘便一直叫作慈儿了。只是那时还未来得及取,就……” “就什么?” 刹时间,顾言慈好像看见自己母亲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排斥,甚至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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