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虽说不上出神入化,神乎其神,却也皆活灵活现。 “谢谢,哥哥。” 顾言慈伸手去够花灯,那花灯里并未放烛蜡。 “好了,玄丘也该继续睡觉了。” 见顾言恕要走,顾言慈堪堪拉住少年的几根手指。 “睡不着,玄丘睡不着。” “那,怎么办……都怪七哥偏偏这时候来找你……” 顾言恕懊恼地拍了拍头,忽然似是又想起什么。 “这样,七哥给玄丘唱歌,玄丘乖乖睡觉,可好?” “嗯。” 少年双唇轻启,歌声淡淡悠扬。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顾言恕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朗与蕴意,袅袅悦耳。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海洋。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编成卷入我行囊,伴我从此去远航……” 心逐渐安定下来,世界又重归于静。 曲音心尖漾,花灯入梦来。年少初解语,稚童才知意。 顾言恕看着孩子带着浅笑入睡的恬静模样,悄悄将他的被角掖好,把孩子略显凌乱的鬓发轻轻理顺。 跳跃的烛光映照在孩子白净圆润的脸上,尽然安逸。 他忽地想起,那日自己把小孩从棺材板里抱出来时,顾言慈整个小脸青白得毫无血色,肆意撕扯着嗓子拼命哭嚎着的样子。 那只豆包大的小手死攥着自己手指,就像绝望的将死之人拽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一般。 顾言恕眉间轻蹙,默然。思绪恍惚间又意识到,梁大的死竟才过了不过一月余! 而自己现下心中却只有时过境迁之感,此时此刻竟寻不来一丝一毫当时的惊慌与惧怕。 心底泛起一阵骇人的凉意,顾言恕又看向床榻上熟睡的孩子。 玄丘,但愿你真的是神灵庇佑。 然,再说后话。 第二日待司马若桃来看顾言慈时,见小孩怀抱着花灯睡了一宿,也只得又气又笑。
第三章 两仪 女子像 虽说晋王大婚宴席上再如何尽兴快意,却不想韩王顾炳章当夜竟因饮酒过度而猝亡,据说车驾到府上时人已经凉了。 [韩王顾炳章,皇帝顾焕章长兄,高祖皇帝的嫡长子。] 几日后,韩王下葬。皇帝下旨,将他的两个儿子顾言惠和顾言慰由嗣王、郡公,改封为合川郡王、南溪郡王,即刻启程,前往陇右道和剑南道的各自封地,不得有误。 今天是二月初五,文宣皇后忌日。 文宣皇后谢亦歌是英国公谢俊策之妹,谢氏年少时与还是太子的顾焕章成婚,于先帝承天四年诞下唯一的嫡子顾言志后撒手人寰。 皇帝继位后因念及其旧情,心痛深切,追封谢氏为文宣皇后,此后不再立正妻。每年至文宣皇后忌日时,宫中皆一切从简,全国的酒馆、勾栏也要歇业。 两仪殿,皇帝所居住的地方。 宫殿坐落在整个帝城的最中心,庄重且大气。 顾言慈从司马若桃的怀里下来,一边用手拉住殿门边靖总管递过来的手,一边晃晃悠悠站稳了小身板。 [内侍省总管靖培林,皇帝身边的内侍省总管。 平日里是伺候皇帝饮食起居的内官,但据说其身手即便放到军中也难遇敌手,若到了关键的时刻,他还要担起护驾的重责。] “贵妃娘娘,烦请片刻后来接十皇子殿下,您也可在偏殿等候。” “无事,我在这里等着就好。有劳靖总管了。” 二人致意后,司马若桃只站在殿前,对顾言慈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小孩子拉着靖总管的手小步走入了殿内。 进入内殿,龙涎香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弥散在空中。 那香似乎是刚放进金兽香炉中没多久,炉外不时袅袅飘出淡淡的薄烟,隐隐掩映住了坐在香炉旁的坐榻上的,皇帝顾焕章的面容与神色。 “父亲……” 听见孩子的声音,顾焕章从桌上铺开的画幅中抬起头来,眼中看不清哀喜。 朝顾言慈示意地招招手,顾言慈这才一步两步走到皇帝身前。 “哎呦,我们家玄丘又长了不少。” 顾焕章双手将孩子一下抱起来,颠了颠道。 见顾言慈“咯咯咯”笑得开心,顾焕章眸子也带了些真实的笑意,又把孩子抱在怀里,问是谁教他叫“父亲”的。 “哥哥,七哥哥。” “七郎?你们兄弟俩倒是玩的来,到底也是有缘的。” 顾言慈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样说,只乖乖坐在顾焕章的怀里,远远望着桌上的那副画像。 画纸的四角已微微泛黄,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岁了。即便隔着好些距离,而画上的女子的冰雪风霜之姿却是跃然纸上。 “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嗯,让他进来吧。” 闻言,顾言慈扭头朝殿外看去。 太子是除皇帝外,唯一能身着明黄色的人,而这颜色,在来人身上仿佛天作之合。 用耀眼夺目形容其人也不为过。 [太子顾言志,承天四年生,生母文宣皇后谢氏,贞曜初年即被立为太子。自幼由皇帝亲自抚养。贞曜十四年与尚书左仆射、太子少师崔珉之二女崔氏成婚。]
第四章 骄子 茗饮香 顾言志趋步而来,目不斜视道。 “儿臣拜见父皇。” “二郎,来,抱抱你十弟。” 顾言志闻声起身,移眸看向顾言慈,面上未显神色。 “这是你二哥哥。” 孩子用那双纯粹的眼睛一直定定地盯着不远处的男人,即便是对上那男人冷峻淡冽的目光也不曾移开眼睛。 顾言志正值风华,身周宇间满是意气风发。 作为储君的他在众兄弟地位卓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作为男人的他更是风月场的浪荡子,柳花中的薄情人。 他似是与生俱来便凤翥龙兴,燮和大猷的。他亦是从未曾有过寸草春晖,噬指弃薪之情的。 即便是最幼子的顾言慈,他的母亲亦曾相伴于他身旁,春去秋来,冬去夏归。 男子的身上意外地好闻,是雨后乳茗初露的淡香,沁人心脾。它与空气中的龙涎香交织缱绻在鼻尖缭绕不散,一种奇特的感觉包裹着孩子懵懂的感官。 “二哥哥……” 小孩子看起来好似一个白净的雪团子,紧紧搂着顾言志的脖子,小眉头微微皱着有些委屈。 “用左手扶着他的外腋。”顾焕章看着出声道“二十多岁的人了,孩子不会抱以后可怎么当爹。” 二十二岁的顾言志闻言勾了勾起唇角,不知道究竟算不算笑。 孩子趴在肩膀上静静地,殿中静默许久,顾言志开口。 “儿臣听说狄仆射还跪在宣政殿外。” [宣政殿,皇帝上朝事政的宫殿。] [狄渊,尚书左仆射。其独女为楚王妃。] 说着,顾言志冷笑一声,目中有隐隐怒意。 “若狄仆射当真淡泊名利,不愿无功受禄当这个太子少师,儿臣自是愿成人之美,省的落一个作难贤老的罪名!” 顾焕章闻言叹口气。 “此事朕心意已决,你无需担心。他要跪便随他跪着,让御医在偏殿候着就是……靖培林。” 顾焕章摆摆手,靖培林便上前把趴在顾言志肩头,不知何时睡着的小孩子扒拉了下来。 小孩子睡得浅,睡眼惺忪目光迷蒙间,只看着那好看的男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二哥…哥…” 最后一个字嚅喏了半截,顾言慈又混沌地睡了过去。 天之骄子,许是要承受常人不能承受之苦痛吧。 酉时,华月殿。 “外边传来消息,说是狄相跪了一天,体力不支晕了过去。陛下叫人把他抬回家,又派了御医照料,但并没有收回成命,仍然坚持拜他为太子少师。” “何时狸奴也对朝堂之事如此关心了?” 司马若桃一边用小勺给顾言慈喂着羊乳粥,一边笑着说。 顾言恕却是摇摇头,解释道。 “今天是文宣皇后忌日,我本想去显德殿看看太子哥哥。可刚到门口便听到里头瓷器掷地的声音,后来一问才晓得此事,也就再没有进去了。” [显德殿,东宫主殿。] 司马若桃听完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吃完饭,顾言恕陪顾言慈玩乐了一会儿,到了就寝的时间。 自从上次顾言恕哄小孩睡觉之后,每夜入睡前小孩都要听着顾言恕的歌声睡觉。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 芦苇高,芦苇长,谁家孩子没了娘。
第五章 上巳 蒹葭坞 贞曜二十一年三月初三,上巳。“暮春者, 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今日春禊,皇帝率众人前往城南宛江芙蕖苑,宴饮踏春。 [芙蕖苑前朝时本是宛江河道的一处河湾,称为曲池,沿着曲池修了许多皇家园林。高祖时更名为芙蕖苑,又加以修缮增补,终于使芙蕖苑的园林连成片。]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正是踏春的佳节。 一行人抵达芙蕖苑正快近午,稍作歇息又简单用过午膳后,便就是出游踏青的时间。 顾言恕走到蒹葭坞不远处,远远便能闻见脂粉香气,又听见其中莺声燕语。 [蒹葭坞位于曲池北岸,其实是一艘石舫。因为建在水上,据说夏日里格外清凉,常作吟诗奏乐、观鱼宴饮之处。] 司马若桃抱着顾言慈站在船头,似乎正在教小孩喂鱼。 小孩远远看见了顾言恕,便“哥哥”“哥哥”地叫起来。 顾言恕走上石舫,看见了石舫内的萧淑妃,薛贤妃和姚才人,几人正说着女儿家的闲话。 [淑妃萧书语,生皇三子吴王顾言思,抚养皇三女惊鸿公主顾落霞。] [贤妃薛尔琴,生皇四子楚王顾言恩,皇九子顾言悫,皇二女芳华公主顾胜霓。] [才人姚念波,生皇五子晋王顾言懋。] 一一打过招呼后,在小孩的央求下,又听了司马若桃几遍嘱咐,顾言恕便领着小孩准备离开石舫,到别处去找其他兄长姊妹们。 刚走了没几步,船舷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宫女太监们霎时大呼小叫,乱作一团。 “娘娘!不好了!惊鸿公主落水了!” “霞妹妹?” 闻言顾言恕心中一惊,随即便听见司马若桃的声音。 “狸奴!带着玄丘到岸上去!” 顾言恕即刻反应过来,赶紧护住顾言慈的身体,不让匆忙来往的宫女太监碰撞到他,三步作两步地到了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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