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赵佶也有意思,平日里不见他对赵桓有多好,如今赵桓犯下这等“滔天罪行”,赵佶却百般心思替他遮掩,甚至连一个“废”字都不愿用。 总之啊,要变天了…… 好在,不会太久。 “太尉,你都闷了好些天了,不如出去走走吧,听说城北的水秋千比赛玩出了许多新花样,我们不妨去瞧瞧。” 高俅摆摆手:“你若感兴趣就叫上武二他们一起去,我现在啊,哪都不想去。” “太尉可是忧心宫里的那位?” “官家啊…”高俅叹气:“谁知道呢。” 自废储诏书颁布后,赵佶就未踏出寝宫一步,朝中大臣们虽恢复了行动自由,但赵佶不上朝他们有劲也没处使,只能写写奏章催促立储一事。 这一点高俅倒是能理解,各朝各代立储都是头等大事,这毕竟关系到当朝时局的稳定。 按理来说,大皇子赵桓被废,二皇子赵柽早夭,三皇子赵楷当为的最佳人选,只是赵佶迟迟不下旨……莫非,在顾虑什么。 且不说赵佶在想什么,这些日子不知有多少人送来拜帖想要探探高俅的口风,高俅一律回绝,任谁来也不见。 除此外,也有不少大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试图讨论出什么来。 高俅一笑置之,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从容,大宋国情摆在那里,除非赵桓有胆子像李世民或李承乾那样发动宫变,否则这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事情,总会结束的。 而这一天,高俅并未等太久。 废储诏书颁布后第二十一天,赵佶下令,凡朝中五品及以上官员立即进宫,听候旨意。 高俅收到消息后恍惚了一瞬,虽然他早已知道赵佶的身体状况,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后,他忽觉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高俅就这样沉默了半个时辰之久,直到吴用提醒他切莫误了时辰。 “更衣。” 高俅换了身最隆重的紫色朝服出门。路上,街边摊贩依旧卖力的吆喝,百姓们三两结伴,或是采买、或是嬉戏。 东街正进行着蹴鞠大赛前三甲的角逐…… 城西的特产街集会举办的越来越具规模…… 总之,汴京这座城市依旧繁华,废储一事对普通百姓的影响微乎其微,他们丝毫不知,这大宋的天,要换人做了。 福宁宫 高俅来得有些晚了,他到的时候赵佶的寝宫外已经跪了一地人。 张离瞧见来人后连忙上前催促:“太师你可算来了,官家急着见你呢。” “路上耽误了些时辰。” “那都不重要了,太师快进屋吧。” “好。” 高俅在众人的注视下进入福宁宫,走进殿内,只见赵佶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他须发皆白,人如枯木,整个人呈现一幅油尽灯枯之态。 床边,赵楷和赵构皆眼角泛红、双眸含泪。 高俅走到赵佶床边,轻轻唤了一句:“官家。” 赵佶似有所感,而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官家,可还好?” 赵佶自嘲的笑笑:“我…很好。” 高俅不再说话,整个寝宫安静的针落可闻。最终,还是赵佶打破了沉默。 “长安,扶我起来。” 高俅将赵佶慢慢扶起,然后将枕头枕在赵佶的后背处,希望他可以借此舒服一些。 “长安还是那般贴心。” 不等高俅回话,赵佶自顾自的絮叨下去:“二十多年了,不管是在王府,还是在皇宫,最懂我最放任我的始终是你。” “长安,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你有没有功绩,让你做太尉也只是我的私心。只是我没想到,你当了太尉以后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你还是应着我、哄着我,但我知道,你不一样了。” “你整顿军纪、惩治污吏、丰盈国库、剿匪治民、修桥铺路、造坊安民……你还会许多新奇的小玩意,虽然你不让我再搜寻各种奇石时我心里很是怨你,但比起你给我带来的其他欢乐,那些奇石都显的不重要了。” “后来,你伐辽、西征、攻金、平蒙古……如今的大宋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宋了,如今的大宋、如今的大宋…吾舍不得啊……” “官家。”高俅的声音也有些发沉:“官家,没有你,臣也做不了这些。” 赵佶笑了:“也是,比起先祖,我最大的优势便是信任你。” “所以……” “九哥,你想继承吾的皇位吗?” 赵佶一句话使得在场的三人均心如擂鼓,高俅凝眉,赵楷却是满头生汗。 约莫一个时辰前,赵佶将赵楷和赵构叫进房间却一言不发,赵楷虽疑惑却还是安静的陪侍在侧。 如今这样一个消息砸下来,赵楷有些呼吸困难,他不免想到了前朝之事。李承乾和李泰争了那么久的皇位,者却是九子李治,难不成他努力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此天命吗! 如果……哎!罢了,他赵家子嗣多难,他又何苦再挣扎作孽呢!但愿九哥能成为一位好皇帝吧。成为亲王后,有许多事,他便不能再做了。 赵构则沉默良久,他先是用愧疚的眼神看了一下高俅,而后坚定道:“爹爹,三哥文韬武略、德才兼备,理当继承大统。再者,儿臣之上还有五哥六哥,皇位怎么也不该轮到我,还请爹爹三思。” “我只问你想不想?” “我…不想。” 赵佶笑了笑,而后看向赵楷:“三哥,你想不想?” 赵楷本来已经放下了,可赵佶这个问题又让他犹豫了,他踌躇许久,最终,赵楷还是诚实道:“回爹爹,我想。” “你们退下吧,我与长安还有话要说。” “是。” 纵有万般疑惑,赵楷和赵构还是不得不退出了福宁宫。 他二人走后,赵佶颓然一叹,刚刚的一番问答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官家,歇着吧。” “来不及了…”赵佶犹如回光返照般再次立起身:“长安,你是否属意于九哥继承大统?” “官家,臣并无此意。” “是吗,可你是九哥的老师,又悉心教导他多年,不止我这么想,朝中诸多大臣也是这般想,此事,你可知?” “臣…知晓。” 高俅不仅知道,他十四年前还这般想过。 十四年前 “多谢太尉。” “敢偷听当朝太尉说话,也不怕本官治你的罪。” “公孙胜全凭太尉差遣。” 高俅莞尔:“先生既这么说,我还怎么舍得罚你。” 公孙胜不答反问:“太尉可是要入宫?” “先生有何高见?” “无他,只是贫道看出,太尉今日入宫会有一段机缘。” 高俅闻言凝眉:“哦?是何机缘。” “气运,此运关乎国运,只看太尉如何选择。” 高俅轻笑:“先生,其实我不太信这个的。” “那便是太尉的选择了。” 后来,高俅就在宫中看见了与赵桓争闹的赵构。彼时天下未安、群狼环伺、内忧外患,高俅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改变这一切。 赵构怎么说也是南宋的开国皇帝,若历史终将改变不了,那悉心教导也好,傀儡也罢,高俅要给自己留下再次一搏的机会。 好在高俅再也用不到这样的机会了,时过境迁,今日的大宋再无小国可以匹敌,高俅也就无需再将赵构推上那高位。 只是关系这东西一旦打上烙印便很难再脱掉,高俅为了避嫌已经数年与赵构不再来往了,但这避免不了有人认为高俅是“九王党”,以至于赵佶都心有猜忌,不敢轻易下旨。 “咳咳…长安,你知道我为何如此信任你吗?” 高俅摇头:“还请官家赐教。” “那些个武官,有点成绩就心高气傲,走起路来眼高于顶,但你不是,无论长安取得多么大的战功,你对我、对朝臣、对百姓都始终如一。” “长安啊,九哥确实聪慧,但他并不适合当一个帝王……” 赵佶喘的厉害:“世人都道,我宠爱三哥是因其文采,但其实不是。我记得三哥很小的时候就对我说过想要收回燕云,让我大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我曾经也这么想过,可惜…我无用。” “其实我这么多儿子里,最不像我的便是三哥了…” “我属意他,但我没想害太子……” “长安,你说,我是不是个昏君?”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高俅觉得今日的赵佶尤其聪明,所以他不再说谎:“是啊,你是昏君,你纵情享乐、贪图安逸、只知风花雪月,不理百姓疾苦、你宠佞奸臣、迫害贤良,臣这等未经科举之人却高居太尉之职。” “若大宋危亡,你当居罪魁之首!” 高俅一抒心中之言,赵佶却只是笑笑,并未发怒。 “所以啊,朕离不开你。” 赵佶缓慢转身,他拿出两道圣旨递给高俅并示意他打开。 “官家,这……” “朕决意传位于郓王赵楷,但他若像朕这般昏庸,长安,你拿着这道空白圣旨,废了他。” “这是朕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官家…”高俅眼眶微湿,此前种种恍若过眼云烟 ,如今的赵佶在他面前,也只是个快要死去的老人而已。 “你哭了。”赵佶笑的开心:“长安,你也是,舍不得我的吧。” 高俅此刻的心有些复杂,看着赵佶期盼的面容,高俅颔首:“我陪在官家身边这么些年,当然舍不得了。” “那便好…那便好…” 赵佶的呼吸逐渐微弱,眼皮也在慢慢闭合。高俅下意识呼唤了他几句:“官家!官家!” 赵佶猛的睁眼,然后拉着高俅的手:“长安!长安!” “官家,我在。” “长安,我做了个梦。梦中的你没有做那些奇怪的事,梦中的童贯被辽军大败,在梦中,金国铁骑踏破我大宋国门,山河破碎,百姓飘零!我与几位皇儿被俘,受辱数年,我赵家娘子被百般凌辱、含恨终年!” “这梦太真实了,仿若,仿若真实发生的一般!” 高俅落泪,是梦吗? “官家,别怕,是梦而已。” “对!对!是梦而已,还好…还好…” 赵佶的声音渐渐平息,这一次,他没再醒来。 高俅沉默了许久,他将空白圣旨藏于袖中,而后拿起遗诏出门。 众人见高俅拿着圣旨出来后皆紧紧凝视着他。 “圣上,殡天。” “官家!” “官家!” “爹爹!” 数道哭声连喊十五次才作罢,这是赵家皇帝驾崩的规矩,十五声后,众人安静下来,因为哭过旧帝后就该拜见新帝了。 “左相,这圣旨就由你来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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