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术馆醒来时,”他说,“触碰到潘多拉——那时的声音其实是你,对吗?” 电子音沉默片刻,最后答非所问地回复道:【你说服我了。】 【在一开始……】他说,【你就像一些模糊的思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创作者的想法,应该是可掌控的。 他是个推理漫画作者,自然以对无孔不入的细节和伏笔的掌控力而自豪。可当他的脑中开始出现一个形象,从他意识到有这个人的存在起,他便一瞬间生根发芽,故事成了自己的故事,它不再属于他。 【所以我很慌张。】 【我想直接除掉病灶。这个想法不是在开始创作重置版,而是从动笔时已经有了,重置版是……】他话音停顿片刻,【是我对自己的妥协。】 而这妥协也同样是对唐沢裕。 所谓的“被他说服”,指的是白鸠制药地底。那时安室透、诸伏景光、柯南,三人被同时切割到三条线,无论哪一条都是死路。至此图穷匕见,温水煮青蛙的试探露出獠牙,所以唐沢裕才能接管漫画,获得剧情的主导权。 在他耳边的电子音,起先纯粹的是另一个人,之后,属于系统的部分占比才越来越多。 所以,时间越往后,他越没有叫过这个最开始的名字,“73”。 唐沢裕脸上笑意不变,甚至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漆黑的瞳孔倒映着阳光金灿灿的暖色,却像某种无机质的冰冷金属。 他当然知道这背后隐含的意思,意思是——为了对笔下漫画的绝对掌控权,他[抹除]了他。 这就是二维和三维的不对等。 何况他死了有多少年;为了一个去世的故友放弃手上最大的摇钱树,是谁都不会这么选。 “只看结果吧,”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反响不是很好吗?” 电子音:【……的确。】 “那就没什么可遗憾了,”唐沢裕说,“现在是真要说再见了吧?” 【对。】 一刹那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心口一直牵连着自己的东西断掉了。没断之前,他是一个在空中的风筝,无论飞到哪里始终有一根线牵引……现在线已经彻底断了,他将彻底飞入天空。 一切就和刚见面那样,电子音有一丝柔和的惆怅,【那么,再见?】 “等等,”唐沢裕说,“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一样了吗?” 他看向不远处名古屋港的标志,忽然浮现出一起不确定。电子音说:【流速是一样的,但漫画画出来的未必一样,我画出来还要一定时间呢。】 【你轮船启航的时间是周末——但漫画里才是工作日啊。】 唐沢裕:“……” 唐沢裕:“等等?” 电子音终于消失了,似乎在临走前扳回一城,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唐沢裕看向手中的船票票根——从名古屋出发,终点北极;接着又看向眼前的邮轮。 这一直是他的一大遗憾。海洋绿洲号会在冬天抵达北极圈,但在先前的时间里,底舱一直被另一个糟心的人占据了,他也从没有乘邮轮放松玩过。 环游世界的第一站,从名古屋港乘船出发。他特意避开了东京湾,但现在看来,这个地点也岌岌可危。 琴酒侧身问:“怎么了?” 唐沢裕很小声地踮脚在他耳边说:“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吧。” 邮轮汽笛鸣响,已经到了检票登船的最后时刻。还在港口告别的人纷纷朝登船口涌去,下一秒,他听见人群中一声响亮的:“死人啦——” 警视厅从没有来的那么快过,现场瞬间拉上了警戒线。 一刹那间,唐沢裕的第一反应是:又有命案? 紧接着第二反应,不会吧…… 他扯了扯琴酒衣袖,“你帮我回头看一下吧。” 琴酒依言转头一眼,没出声。唐沢裕瞬间明白一切,好气又好笑。 “好吧,”他无奈地说,“看来计划还是得……稍微推迟一会。” “请在场的人员保持秩序,不要乱,警方会挨个询问证词。我是侦探工藤新一,一定会为大家尽早破案——” 高中生年轻而焦急的声音自远而近。唐沢裕与琴酒对视一眼,无奈地转身过去。 Fin.
第220章 Extra1 1. 黑泽阵会在下午六点扫地。 很难说这是一种习性,亦或是一种惯性使然。经年累月而重复的事深入骨髓,像钟乳石被一滴滴落下的流水塑造形状。侵蚀孔洞,修凿内核,最后再塑成血肉的一部分。 不论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时间段,他在扫地。 唐沢裕会在下午六点回来。 如此终始不渝,以至于被默认成一种心照不宣的惯例。六点差两分他开始体会到那种生理反射,心跳急促、呼吸微微地变得粗重,奔涌的血液仿佛江河。他从上升的体温里感知到那种隐秘的兴奋,于是他扫地。 草杆擦过地面的声音无限放轻,越到六点就越是如此——感知聚焦到门外,他能如此清晰地分辨出马蹄、车轮,陌生的足音,和一道熟悉的脚步。 那道频率在门口响起。 他喜欢在手里转钥匙,脚步总伴有金属哗啦啦的碰撞声,他走到门前,停下,接着将钥匙递进锁眼。 ——所有的知觉在这时回笼。 世界终于解除了静音键,无关痛痒的声浪迟迟而来。门咔哒一声开了,傍晚六点整,教堂的钟声回荡在天际下,他踩在漫天羽翼的振翅声中回来,鸽群扑棱棱惊飞而起。 唐沢裕在门口换下外套,壁炉暖融融的火光下,他侧过脸,轻轻弯眼角一笑。 “我回来了~” 一般这时他心情很好,连带着尾音都是上扬的,黑泽阵便把装模作样的扫帚放在一边。 扫地是早起的事,他会在中午关上窗,不让刺骨的寒风进来,等到傍晚,屋子里其实并没有多少灰。 而他说:“欢迎回来。” 2. 但这其实并不是他在一开始爱说的话。 唐沢裕并不赞同,“总该有一种仪式感啊——” 他就是会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异常折腾,挂在门口的日历,每天规矩地撕下一页。他拉长了声调这么讲,拖声的鼻音像撒娇,黑泽阵板着脸不听他的话,唐沢裕于是就自己凑过来。 他把脸拧到左边他就跟到左,拧到右边就晃到右。最后黑泽阵被缠得不行,“我回来会这么说,”他道,“但没有必要。” “——我不会在你之后回来。” 唐沢裕哦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不相信。过了一会他说,那我就勉强信你一次。 不过黑泽阵说到做到。 向来是他在等唐沢裕,后者的身上似乎永远有忙不完的事。他的身影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海港、邮局、市政厅乃至皇宫,留给黑泽阵的任务只有家政;如果这个词有些泛泛,那就是负责卫生和三餐。 中午唐沢裕并不回来,早起的时间又太匆忙。所以傍晚,这往往是一天中最令人期待的事。 唐沢裕抬步绕到厨房,哈着气掀开锅盖。沉重的圆木板在被揭开的那一刻四溢出丰沛的水雾,扑面的白气烫着了他,他后退一步,仍然坚持不懈地把锅盖拿下来——冷凝的雾气很快在睫毛上挂出水珠,他轻轻眨了眨眼,然后惊喜地说了一声:“是小豌豆!” 刚刚开春的季节,豌豆会非常嫩。青翠的豆子飘在汤里,绿油油圆滚滚,汤汁被炖得乳白,肆无忌惮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黑泽阵说:“我没有找到胡椒,不然味道应该更好。” 但唐沢裕已经很满足,他对食物的要求仅仅是能充饥果腹,任何超出这一水平的烹饪都能够令他赞不绝口。吃完晚饭的他就躺在沙发,任由黑泽阵整理公文,边角打皱的纸张就是他一天的工作。黑泽阵拿起一张他就谈一张,有时黑泽阵听不懂,但他依然会说。 唐沢裕很难自然入睡。 常年间精神紧绷在一定状态,即使生理的困倦泛上来,大脑却依然保持清醒。所以他必须做些什么,疲惫到不行了才能睡去。 他复述一天的见闻。以前黑泽阵并不在,声音就散在风里,现在他给他讲,只要是说了他就会听。 话音渐渐地低下去,油灯爆开了一节灯花。窗外的夜已经很深,寒风裹挟着水汽,在窗上凝结出光怪陆离的形状。沙发上的人终于把自己聊困了,黑泽阵把他抱起来,打横放在床上。 然后他挑灭煤油灯。 一星灯火黯淡下去,融化在远东深沉的夜,四下阒寂,这一天就算过去了。 旷日长久的岁月流淌着,惯性在这时展现出滴水穿石的磅礴力量。窗框前的日影伸长、收短、再伸长,黑泽阵几乎以为,日子会这样一成不变的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晚上八点。 唐沢裕依然没有回来。 3. 唐沢裕看见他来就笑。 狭长的灯火放下阴影,他在厚重的监牢后面,面前的地上摊着牌。黑泽阵到时他们在玩RUSSIAN WHIST,类似桥牌的纸牌游戏,首先做成500分的一家胜。* 监狱太过无聊,连狱警都伸长了脖子在看。他们还特意把油灯挪过来,好让光线能更再照亮些。 这也便宜了黑泽阵,他乘隙而入,几乎不耗费什么力气,油头大耳的狱警凑在缝隙间,他不着足音地走过来,一手刀一个,很快就放倒一片。 唐沢裕于是就笑。 人体轰然的倒地声响终于吸引了围拢在他身旁的一帮人注意,在此之前,只有唐沢裕看见了他。 “我说我赢了吧?”他说,“有人过来捞我。给钱。” 有人调侃,有人大声抱怨,叮叮当当的卢布从纸牌堆后面聚拢起来。其实他没收什么钱,这伙混账联合起来给狱警做局,为数不多的硬币都是敲诈自他们口袋,最后又全落入唐沢裕手里。 黑泽阵冷眼旁观。金属碰撞混杂着钥匙串晃动的声响,这时他在开锁。 出来的时候一个人问:“你家小孩啊?” “那不然呢?”唐沢裕的手搭上他的肩,“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杀人放火居家越货必备。” “动作挺利索,”那人道,“拉他入伙得了。” 唐沢裕就笑着骂他滚蛋。 他神情那样自若,好像秘密警察的监狱也不过一次别开生面的短途旅行。回去的路上他哼着歌,马车在冻硬的土壤颠簸,这时的冻土还没有解冻。 黑泽阵不说话。 唐沢裕转过来睨他脸色,“生气了?” “……” “我现在心情好,能哄哄你,”他说,“过时不候。” 黑泽阵终于道:“你这些天,就是和他们在一起吗?” 唐沢裕回来的时间在变晚,先是六点半,再是七点、八点。他在出门前留过口信,但黑泽阵还是在门口一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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