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只小牛犊生了出来,母牛的痛苦顿时缓解了不少,甚至啃了两口干草权作消遣。然而当兽医把手再一次探进去时,他的神情却越来越严肃。慕容大夫扭头看了看盈歌:“好像没有心跳了。” 盈歌“嘶”了一声。 可能因为习惯了疼痛,也可能明白了这些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帮助它脱离痛苦,慕容大夫拉出第二只小牛的过程异常顺利,母牛非常温顺,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只是在小牛离体的一瞬间,累得坐倒在地上。 此时两只小牛并排放在母牛的面前,先出来的那只明显强壮不少,躺在干草堆上,胸腔像风箱一样起伏着。而另一只相当瘦弱,躺在干草堆里一动不动。不一会儿,母牛挣扎着挪动过来,伸长舌头,舔舐着两只小牛身上的血污。 死产这种情况,在牲口难产时倒也很常见。一时间,四个人静静地看着母牛徒劳地舔舐着那只一动不动的小牛,不发一语。最后,完颜盈歌长叹一口气,说:“算了,尽人事,安天命吧。” 慕容大夫从刚才就一直单膝跪在那只小牛身边,突然站起来,用手提起牛犊的两只后腿来回甩动,没甩几下,小牛口鼻处就流出了一些黏糊糊的涎水。他把小牛口鼻清理干净,将小牛腹部向上放置在地上,头部放低,开始给小牛做人工呼吸。 此刻,那只小牛浑身都是母牛产道里的粘液和血污,一股腥臭的味道弥漫在整个牛圈里。俊美白皙的青年,就这么趴在一头濒死的牛犊身上,为它进行人工呼吸。这场面实在让人心生不忍,完颜盈歌忍不住开口道:“大夫……” “有呼吸了!”那青年惊喜地喊了一声,众人连忙围拢过去,三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瞬间把头顶电灯泡那昏黄光线堵了个结实,然而,就在兽医的怀中,那只小牛的胸膛,已经开始明显地起伏了。 年轻的兽医往后重重一跌,撑着手臂向天长出了一口气。 …… 盈歌和阿骨打留下来照顾母牛和牛犊,让萧峰带兽医去家里洗澡。 萧峰对完颜家非常熟悉,一边引路一边笑道:“他家没有女人,你不必担心。就是他家热水器是太阳能的,烧水可能得一会儿,要不把羽绒服穿上点儿吧,一会儿好着凉了。” 那位年轻的兽医只是虚虚地披着羽绒服,从牛圈快步一路跑到了完颜家的堂屋,此时微笑着摇头:“算了,我现在身上这么脏,弄脏了它还得拿到镇上去洗。” 萧峰不在意地挥挥手,说:“我借给你一件不完了么?怕啥。”他把兽医领到浴室,又去给他找换洗的衣服。他和完颜家实在太熟了,径直走到阿骨打的房间里摸出一件衬衣和一件厚棉夹克,估摸着这位大夫身量,差不多能穿,于是给他放到了浴室外面。 “慕大夫,我把干净衣裳给你搁外头了啊!” 浴室的磨砂玻璃上影影绰绰有个影子在动,哪怕隔着一片玻璃也能看见白皙的裸背在氤氲的雾气中闪着光,里面说了一句什么,萧峰没听清。“你说啥?” 水声停了一下,里面的人重复道:“我不姓慕,复姓慕容,单名复。我叫慕容复。” 那声音带着浴室里的回音传过来,还带着北国冬夜里,一股少有的温暖水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程度其实似乎是应该用母牛助产器,但是我只看形状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只能徒手接生了。
第2章 农科院的学生们 晚上吃饭的时候萧峰还在问:“这个慕容大夫是哪儿人啊?” “宋国人吧,”阿骨打撇着火锅上的浮沫,说,“宋国人都长那样,皮肤白白的,看着就精致,和咱们北方蛮子不一样。” “……先捞一捞肉再下粉条。我看他不大像宋国人呢?”萧峰给哥几个的杯子里倒上啤酒,说,“看着太年轻了点儿,不知道在这儿能干多久。” 完颜盈歌端着一盘切好片儿的白萝卜走出来,说:“好像是汴京大学的高材生?我听镇上的人说的,那天农科院专门派了车去接的,可隆重了。等补贴下来的时候,咱爷仨得去一趟农科院,到时候就能见到了。对了阿骨打,没说补贴什么时候下来吗?” 阿骨打唏哩呼噜地往嘴里扒酸菜粉条,口齿不清地说着:“……就这几天啦!” 这是辽北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二月的夜晚,塞北的冬天和夜晚都是漫长的,虎水农场的三位农场主正在享受着一天里最愉快的时光,在完颜家的小小餐厅里围炉饮酒。乌乞买不放假时都住在学校,他们三个完全可以喝个一醉方休。蓝色的火苗在卡式炉的炉头上欢快地跳动着,锅里的清汤咕嘟嘟地冒着鱼眼泡,肉已熟了,最上等的塞北牛肉,肥瘦适宜的薄薄脂肪被煮开之后,在褐色的纹理中闪着玉一样的白光。 萧峰跑到辽北来的机会纯属偶然。早年间他自驾游来过这儿,很为塞北风光心折。他从小在宋国长大,后来到辽国工作。上京的现代化程度比汴京也差不了多少,一样都是高楼地铁星巴克,朝九晚五711。有时加班到深夜,在阳台上吐一口烟圈,看着隔壁四大的大楼灯火辉煌,想想辽宋两国这几年卷得要生要死,到最后还不是卷成一个德行,就颇有些英雄意气消的惆怅。 每每在这个时候,这位辽国互联网新贵总会产生一点点今夕何夕的迷茫:他总觉得自己似乎不属于这份繁华。契丹人DNA最深处,向往的是另一种生活。 后来发生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现在都在各大财经up主的视频里被剪辑出无数个罗生门。资本介入,创始人团队分裂,萧峰退股走人。实际上他拿到手的钱比自己想象中要多,只从收益来看,算是个很体面的离场。但毕竟是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事业,无数个一边喝酒一边互相鼓励的夜晚里,他们也曾经醉眼迷茫地红着脸在小饭店里大叫“不到巅峰誓不休”,然而巅峰尚未攀到,他已经下山了——人生目标骤然消失,萧峰有些不知所措。 那段日子是完全的空白,他不接任何人电话,在家大睡了三天以后,给自己定了张票,一个人跑到了辽北。 多年以前他来这自驾游的时候,给他当导游的是一位当地的牧民完颜盈歌。完颜盈歌的兄嫂都早早去世了,这些年是他这个叔叔当爹又当妈,把两个侄子抚养长大。当时他侄子阿骨打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也成了高大魁梧的青年。这叔侄俩的容貌能看出非常明显的血缘关系,站在一起不像叔侄,倒像哥俩。塞北民族牧马渔猎的生活带给他们挺拔的身姿与彪悍的气质,还有完颜家祖传的好相貌。 萧峰在完颜家住了接近半个月,每天跟着他们去放马牧羊,本来不过是一时新鲜,却发现自己对牧民生活几乎有一种天生的领悟力,无论什么活计,一点就通。他原本在健身房锻炼出来的那身肌肉也有了实际的作用,能一口气铲完二三百斤的干草。 到晚上打开随身的笔记本,发现邮箱里被塞满了各种邀约,都是各种互联网公司和私募基金,辽国和宋国的都有,甚至还有西夏的。萧峰心不在焉地翻着这些电子邮件,心里逐渐冒出一个疑问:我还想回上京吗?我还想回到过去的那种生活吗? ……难道每一个互联网人的归宿就是开民宿吗? 那当然不。一个月之后,萧峰投资了完颜家的虎水农场。 …… 萧峰第二次见到慕容复的时间相隔并不长,畜牧补贴发下来的时候,镇上叫他们去和农科院开个碰头会。 女真自治州的人大多沾亲带故,镇上这个干部也姓完颜,论起来还得叫盈歌一声叔。今年,自治州搞了一个农业帮扶项目,农科院与农场结对子,作为现代化畜牧推广的示范点。这是可以拿补贴的,但是会宁这边民风彪悍,牧民们一听还要受农科院指手画脚,对这件事兴趣就没那么大了,还是萧峰撺掇了完颜家叔侄,给虎水农场争取到了。 这补贴一到手,他们今年的日子就好过不少。阿骨打美滋滋地说了好几遍,今年可以多买一些羊了! 会宁农科院也因此拿到了科研补贴,从汴大挖了一批人才过来。原本的兽医站站长邓百川年纪大了,又有关节炎,每年打报告提前退休,今年终于得偿所愿,新任的站长,就是那天那位看着不太像个兽医的慕容复。 他们在农院的会议室一见面,慕容复先递过去一包衣服,笑着说:“那天多谢了,还找了一套衣服给我换。这套我已经洗干净了。” 阿骨打接过来,见是自己的旧衬衣和棉夹克,突然脸上一红,不知说什么好,嗯啊一声接过去了。 会议室上首坐着县里的干部和农院的领导,下首一边是完颜叔侄和萧峰,另一边就是慕容复和他的三个学生。听完农院领导介绍,萧峰才知道,这个慕容复居然是个在读的兽医学博士,这仨小孩就是他手下的研究生,他们几个的学籍还是在汴大,在会宁农科院算是以实习换学分的。 换句话说,会宁县抠出来的那一点农业补贴,就只够挖这么四个人。这样一想未免让人有点意兴阑珊,但萧峰一看完颜叔侄,却对“汴大研究生”这五个字肃然起敬,看对面的眼神都有几分神往。他性情豁达,顿时觉得十分有趣,也跟着完颜叔侄观察起对面的人来了。 可能是因为今天的场面,慕容复穿的比较正式,铁灰色西装衬衫,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外面套了一件暗青色对襟羊毛外套,颜色暗淡疏冷,唯独鼻梁上一副眼镜,镜腿在鬓边闪出一点金光,是这身打扮里唯一的亮色。 萧峰瞧着他,只觉得他的长相越看越不像宋国汉人,而他带的那三个学生就更有意思了。从种族上看,当得起五胡乱华这个评价。离慕容复最近的一个姑娘叫康如璧,皮肤很白,浅眉细目,不仅一看就是汉族女子,甚至能看得出江南水乡的温柔气质;康如璧旁边的男生叫郭靖,论魁梧倒是不亚于阿骨打,看长相是汉人,但脸上带着两坨一看就是从小晒出来的高原红,说话带着蒙古口音;最远处的那个叫欧阳克,从头到脚全是潮牌。萧峰是吃过见过的人,一眼看出来这男生戴的手表是沛纳海。这个欧阳克的长相带着点西域那边的混血,但欧阳是汉姓,这孩子父系想必是汉人,但母系血缘就十分混杂了。 三个学生也十分好奇地张望着对面的人,尤其是慕容复在发言的时候,六只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他们。尤其是欧阳克,盯着萧峰看个不住。萧峰很久没有遭遇到这种目光了,这个欧阳克和另外两个学生不大一样,满眼精光,只怕是认出了他是谁。 女真人不喜欢搞客套,这个会的中心主题无非是让农场和农院彼此认识一下,开得非常简短。会议一结束,完颜盈歌立刻站起来笑道:“我们也难得上镇上一趟,不如今天晚上我去订个桌,咱们一起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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