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昌挑了一下眉。 “你觉得呢?” “……嗨。” 时光撇了一下嘴。 这个节骨眼上他没有兴趣跟李赫昌说相声,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进了中盘的战斗里。 “这里走成了一个雪崩定式。雪崩定式以后战局基本都会进入一个快速进攻的阶段。但是现在的话白棋的可选择范围并不多,注定了只能在右边中部三路下冲了。”安太善“啪嗒”落子,正对应直播镜头里时光的应手。 “有点忙乱啊。”白川说道。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本身白棋走上大雪崩这条路也是无可奈何的战斗,因为原来的厚势不在了。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时光二段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棋手,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舍弃原本的厚势并利用残余右下角的三颗白子重起炉灶的决定,这个决定他做得又快又好,不过我想提到的并不只是这些。”安太善伸出拇指和食指张开在棋盘右下方比划了一下,说: “我真正想对观众强调的是,这块区域毗邻着黑棋在这里的龙尾,这里也是黑棋比较强悍的部位,白棋是在这样的场合下顶住了李赫昌九段的进攻。 “那么,为什么白棋宁愿在这里遭遇进攻也不愿意去左上角救出那六颗白子呢?我们可以再看回左上角和左中部的白棋。” 他绕回左上角,指向中部:“如果要救出那六颗白子,就意味着要打破黑棋在这里的封锁。 “打破封锁的同时也意味着,左上角的黑棋有可能会重新与外界缔结起来。”安太善在整个左部画了一圈,“看到了吗?这就是白棋真正在提防的东西:左部的黑棋有可能发育成一条大龙,而龙头或许就是那四颗孤子。” “……李赫昌九段想在那里治孤吗?可、可以做到的吗?” “也许呢?我觉得那是时光二段绝对不想看到的事情。然而他现在又无法快速绕到左中部”去,所以就只好从尾巴的部分杀起,他在那里还有一些基础。” 白第八十手,当头一镇。 配合着这手镇,第七十四手开始发挥作用,冲击黑棋的弱点。 见战况不妙,黑八十一果断朝中央引渡,想在白棋到来前调转方向——这看上去貌似没有必要,可事实是黑四十一、四十三两手里有一个是单官,还有一个毫无依靠,而从右边来势汹汹的白棋则自带一、二路的实地。倘若没有及时辨认出这种立场差距就凭着对大龙的自信应战,这块黑棋很容易就被撕碎。 胶着,他的心情也还是越下越痛快,反而没有了之前的焦虑和不安。 这也是竞技。 人。纵然他也身处其中、获益良多,这也不能更改他对这件事的原初印象。可他总会想起那些坐在自己纹枰对面的人。 那些坐在纹枰对面的这些人,在任何时候都能让时光懂得下棋的意义何在。输赢易逝,棋手永存。 白第一百零四手,关。 右手轻扣在桌面上,李赫昌思索起来。 自己到现在都没有下出过恶手,当然对方也没有下出过恶手。他对自己的要求向来只高不低,“没有恶手”自然不值得骄傲;真正让他感慨的却是对面那位中国棋手的应手方式。 这样的行棋速度、这样的计算广度、这样的读盘深度……纵然是把日本和韩国职业圈里的同龄棋手全都挑出来,恐怕也很难再有如此亮眼的表现。 考虑到这还是对方第一次打进三星杯这种世界级大赛,李赫昌不禁内心汗颜。这么好的棋手,为什么之前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呢? “用关控制局势。哎,这一步的话,又有高川格的味道了。”安太善缓慢地点着头说。 “但是高川先生的话,用关往往是为了控制大局,或者布置攻击的暗线。现在的白棋可是在拦截的黑棋的攻路,简单来说,是为了防止被攻击的手段。这点来说这步棋下得不够开阔。” “现在黑棋面临两个问题:第一,要跟白棋赛跑,抢夺中部大场;第二,做活自己,或者被白棋腰斩。总的来说都是时间问题,双方不光是在跟对方赛跑,也是在跟自己赛跑。这局棋原本下得很慢,到现在终于是快起来了。” “高川先生从前被称为‘平明流’,从他对武宫先生的对局里有时能发现他本人其实是并不满足于这种想法的。”白川比划了一下说。 “当然啦,他那样的棋手,肯定不会只满足于某几种自己习惯的方式的。我敢说有很多棋手都这样。” “不过突然转换下法,或者突然使用自己没有用过的方式,棋手的步调明显就紊乱起来,高川先生也是这样的……” 在中盘交战最酣的时刻,时光捂紧额头,感觉眼眶仿佛充血一样微微地发胀。 白棋的进攻路线虽然有效,但与右下角缔结薄弱也是事实。倘若接下来他一意孤行杀向中央大场,顽强的李赫昌必然会立刻右侧下托。 思维的终结出,时光心到手到:白第一百二十二手,扳。 下厚,必须要下厚。 先下厚,之后才能考虑抢夺大场的事情。好不容易才把白棋推到这个地方,如果贸然进攻,薄弱的白棋很快就会被吞吃干净,到时候他这几颗仅有的排头兵也就没了,他还得重新从右下角调起。 倒不是说嫌麻烦或者对自己再布置一次进攻没有信心,现在的时光一边往右下看,一边还得往左上看。看哪儿呢?当然是看李赫昌丢在那里的四颗孤子。 为了白棋的和平,他决不能让这几颗黑子找回它们的爸爸。 黑第一百二十五,立。 意料之中的位置。在白棋不断加厚自己的同时,黑棋为了阻挡这种势头,也将不得不在右侧追赶。 黑第一百二十七,虎。 白第一百二十八,跳。 越是快到最后关头就越不能松懈。盯紧棋盘,时光的眼里都快冒出火了。还差一点……就还剩一点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已经诞生了一条清晰的路线。 做厚自己,吞掉左中部的黑大龙。这场战斗,他有信心能拿下! “加加加加加加油啊阿光!”赵石已经从椅子上起立了,握紧拳头朝直播投影幕大吼,“干翻他!干翻他!” “看个棋而已,你们文静一点好不好?我们从事的是高雅的智力运动,不是WWE。”杨海在后排无力发言。 然而,他话音刚落,投影屏上的白棋就往五路飞了一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杨海“噌”地站起来,握紧拳头大吼:“冠军很快就要是我们的了!” 他捏着拳头刚吼完,转头看见赵石在前面冲他翻白眼。 “高雅。”俞亮在边上文静地说。 “文静。”崔玄在前排高雅地讲。 “……你们这伙人真没意思啊。” 杨海挠挠后脑勺,悻悻坐回座位。 白第一百五十八,打入。 一条棋筋已经成型。 不得不说,这一路走来,尽管黑棋不断追赶,白方也是半个废着也无。除了加厚自己,也没有忘记进攻和布置实地。 到了此刻,李赫昌才从时光的棋中又读出了一些别的意味。 他抬眼瞧了瞧时光,又看回盘上。 超强的布阵能力,稳健而清晰的行棋思路。抛开行棋风格上的差异,时光的棋在某种程度上比俞亮更接近俞晓旸。 不过……今天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一百六十手,渡。 它处在三路的急所上。到这个地方为止,白棋的加厚已经完成。 李赫昌短暂地又看了时光一眼。年轻棋手的脸上,正在逐渐泛出笑容。 可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残酷的结果。 “咔哒、咔哒”。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赫昌不慌不忙,抬手提掉了左上角的两颗黑子。 “……天啊!”白川惊叫,“该……该怎么说这步棋才好呢……” 安太善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他提掉了左上角的两颗黑子。” 不止是提掉了两颗子这么简单。 时光始终都在警惕左上角变成孤棋的四颗子,他担心这四颗子会被李赫昌治孤成功,一路上也提心吊胆;在终于打完厚势以后,他落下的白一百三十手却与先前被困在里面的白子之一相拱卫,致使接下来李赫昌有机会提掉左上角的黑二十七和三十一。 照理说,就算提走之前起到横断作用的那手断也没什么,甚至还能把里头有了一定厚势的白棋给放出来;但如果二十七手也一起被提走,那接下来的东西马上就会不可捉摸起来。 直到这时,时光才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思维误区。 因为先前被切割成孤棋的子有四颗,所以他也惯性地认为,如果李赫昌想治这块孤棋,那么他就会把这四颗孤棋都捞出来。 可实战中,李赫昌给出的应手是:弃掉四颗的其中一颗,保留其它三颗。而这被留下的三颗,就是靠目前的左中部黑棋最近的三颗。 近又怎么样呢?就算近,那三颗子现在仍旧是孤棋。 已经被惊出一身冷汗的时光当下就选择了朝左侧黑棋猛攻。 另一头的李赫昌却轻轻一笑。 这一次,治孤的人轮到他了。 很快,不仅是时光,全世界正在关注这场对局的人就见识到了这个叱咤棋坛几十年的棋手所拥有的博弈智慧。 治孤左上角,四颗孤子难治,三颗却刚刚好。 就在黑棋治孤成功的刹那,比赛会场隔壁的围棋研修室里呼啦啦地涌起一阵欢呼。中国棋院的训练室内,却飘荡着一片寂静。 “嘀嗒、嘀嗒、嘀嗒——” 左手紧攥着棋子,右手扣在扇柄上,时光低着头,手指抠到发白。 “我……” 他吞了一下口水,感觉自己的声线在发抖。 “我……我认输……” 李赫昌抬起脸,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待会,留下复盘吧。” “……啊?” 时光抬起发白的脸看向他。 “怎么,输了棋,连盘也不想复了?” “不是……” “那就好。留下吧。”李赫昌对他颔首。 书记员已经推开了会场的门。时光遥遥一望,瞧见门口已经挤了不少人影。“可以吗?”李赫昌又问了他一次。 良久,时光长叹一口气。 “好。”他回答。
第123章 跨越一线 ——“晚上七点,菊花厅见。” 拿着手机看了整整一分三十六秒,时光才意识到这是小段发来的采访通知。“你在看啥?”小林倒骑在椅子上吐着泡泡糖瞧他。 “嗯……晚上的事情。” “哦,采访啊。” “啊?”时光撤下手机,眼睛瞪大,“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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