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朗!阿——朗——!” 时光挥着手里的电话簿,“韩国那个区号是什么啊?” “区号?”沈一朗从洗手间探出头,“你要打国际长途啊?打给俞亮?” “嗯……”时光扒拉着手里那沓厚厚的本子,努着嘴说,“这小子死活不回我短信。”“那你再等等呗,按说他应该到了,这会儿肯定还在路上,有什么事儿呢就耽搁了。” “能耽搁啥呀,我感觉他飞趟国外啥东西都没带,你说他会不会半途上个厕所然后发现没带纸啊?” 沈一朗脖子里搭着条毛巾出来,眼看着他在客厅的座机旁手忙脚乱地掀着黄页,没忍住笑出来:“一分钟多少钱你算了吗?” “我现在手里有钱了,金票大大的,怕啥!” “你是指——压岁钱?” 沈一朗故意凑近了些,压低嗓子问他。 “压岁——压什么岁,我都几岁了!”时光从沙发上蹿起来,“我这这这存折里还有钱呢。”他得意洋洋地朝沈一朗扬了扬手里的绿皮小本子。 “啧,你就别折腾了。你现在啊,还没归你那队呢,这几个月工资谁给你发呀?”沈一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建议你,太花钱的事儿先放放,把你那存折捂捂好。就说你前天去超市,说是要给俞亮买东西,结果要不是我拦着你,你能把人家那席梦思都给拿下来。人家俞亮去参加的是围棋比赛,又不是蹦床比赛,你折腾那么些个有啥用?你后来买的那么多,我估摸着俞亮都没带走,那你买了可不就浪费了么?听话,下回别这样了,你这花的也是你的血汗钱,人呐,得学会自己疼自己。” “怕啥。”时光不以为然,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在沙发上一晃一晃的,“等他回来还不是该请我的就要请我,咱啥时候干过赔本儿生意?” 沈一朗拉起毛巾,在自己脸上擦了一把。“那坏了。”他眯着眼睛,算命先生一样地说,“我觉着这回你还真赔本了。” “怎么——不能够啊。”时光立起眼睛看他,“他要是得个什么冠军什么的回来,那不是板上钉钉的得请我吃饭?他必须请我跟你说,不请不是人。” “请顿饭而已嘛。”沈一朗笑得意味深长,“时光,有时候,你还真是好打发。” “打发什么啊,阿朗你真是变了,我替白潇潇掬一把泪!”时光朝他做了一个抹眼泪的动作,抬头把刚刚翻过的黄页丢上茶几: “砰——” “喂!你刚刚撞到我了吧!你这个臭小子,没听到刚刚的声音吗?是‘砰’的一声!你们经理在哪里?” 和酒店大堂里的其他人一样,男人的声音让原本站在一块说话的安太善和俞亮同时扭过头。 “对不起……”左手扶着行李车、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模样的礼宾员连连鞠着躬:“车子太重了,前轮就有些不听使唤——” “谁管你啊?”男人涨红着脸叫道,“你这台烂巴巴的车本来就该换了!撞到人是很痛的知道吗?” “那位——是北斗光电的代理理事。”安太善忽然说,俞亮撇过眼望向他,意外地发现他的脸上有些不快,“听名字就知道了吧?北斗光电是这届北斗杯的赞助商之一。永夏也是他向棋院力荐的,当然,永夏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俞亮的眼睛转了几转,他知道这不是自己有资格置喙的事情。 “那位理事看起来好像喝醉了。”他说。 “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啦。”安太善耸耸肩,语气中难免有几分挖苦,“家母以前还说过,脸色容易绛红的人啊,肝脏多半会出问题。” 俞亮忍不住扬起嘴角,“其实,我好像也听说过。”他把左手背挡在嘴边,悄悄接道。“对吧。”安太善点头。 “开什么玩笑啊,这里难道不是釜山最大的酒店吗?需要我告诉你这里一晚上要花多少钱吗?真是过分的家伙,我的后腰现在还疼着呢。就凭你们也能承办真露杯的赛事吗?该不会要叫中国人和日本人看我们韩国人的笑话吧?” “比的是下围棋,会被看笑话的当然是下输的人。”人群中猝然传来一道青年的声音,“就算把赛场搬到青瓦台[iii],只要输的是韩国棋手,那也一样会被人笑话。在大酒店比也好,在棋院比也好,甚至在明洞大街上把衣服脱光了全裸下棋都行,只要能赢得了,谁会在乎要下在什么地方啊?” 那青年说着,从人群里慢慢走出来。看见他的脸,俞亮瞪大了眼睛。 “你——你胡说什么?”男人的脸色骤然间难看极了。 “没什么啊,大叔你听成了什么啊?”青年回道。他半抄着口袋,朝站在另一边的礼宾瞧了一会,又转过脸看着男人:“话说回来,刚刚你走路的时候一直在打电话吧?所以哦,是你”撞上去的呀。你妨碍了人家的工作,难道不道歉吗?” “你在说什么?”男人虎起脸。 安太善忙不迭地朝大堂中心挤过去,他朝前挥着手喊: “永夏!” [i]孙燕姿的《遇见》,挺脍炙人口的了,应该都能唱两句,2003年的歌。 [ii]韩国首都的中文译名直到2005年才改为首尔,我想对于出生在这以前的韩国人来说应该更习惯称它“汉城”吧,连我也更习惯叫它“汉城”呢。 [iii]韩国总统的官邸。
第十章 在那个距离北斗杯开赛不到四个月的星期三,面对《天下围棋》记者的提问,来自韩国的青年棋士露出略带讶异的神情,他当日所说的答案随后便由棋院翻译转达给了来者。俞亮还记得这个细节,即当月《天下围棋》北斗杯特别版上所登载的那个回答: “……白子虬这样的古代棋士现在看来就太弱了,恐怕早就落伍了吧,否则也不会被中国棋坛给遗忘……” 如果这些话果真系一个棋手所言,未免过于轻浮。彼时在高永夏对面坐着的,是中国围棋周刊的记者。即使他本人再如何狂妄,在公开场合发出这种失礼的言论也远远超乎俞亮的想象。 他微微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打量坐在他斜侧对面座位上的青年棋士。他想起不久前时光对报纸上刊印的那个青年留影咬牙切齿的样子,丝丝疑惑如同短路的电线缠绕着他。“为什么?”时至今日他又反复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为什么?”只不过是一个去世了几百年的古代棋士罢了,时光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在意? 他知道自己在等一个谜底,谜面则是他们九年前初见时的那局棋。九年已经过去,他没有任何理由再抓着过往的事情不放,可是——可是,这是时光的事情。他在桌下捏紧拳头,他太想知道了,时光所有的事他都想知道,不管是好还是坏,这是他的冲动,它有些像贪恋,但又不全是。他并非有意想窥私,但人要怎么才能拒绝这种渴望?这种—— 仿佛能完全拥有一个人的感觉,就好像他对时光来说是“特别的”那一个似的:“难道我不已经是了吗?”俞亮这样认为,然而又怎么都觉得不够,尤其是在集训开始以后。 虽然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他每一天都能与时光相伴,但“我占据着他”这个念头,却总会随着滚烫的罪恶感在他的脑海中孳生。 “我是很喜欢他。但——这种喜欢,跟占有的含义会一样吗?” 他一面作想,手中不自觉地掐紧了筷子。金属筷尖“咣”一下撇在瓷碗上,瞬间把他游走的神唤回。 “啊,俞亮啊,要麻烦你跟永夏在这里等一会了。”安太善一脸抱歉地说,“我要去前台那边选一下要烤的肉。” “能要猪五花吗?”高永夏懒洋洋地说,他说话的语气让人很难把他跟下周一要代表韩国出战的那个高永夏三段联系起来。“啊啊,牛舌头也要,如果可以的话,还要加点土豆泥和泡菜。要是能再来碗冷面就更好了,冷面没有的话火锅面也行。” “明天早上就要开赛了,今天如果吃得太饱,晚上就会睡不着。”安太善拒绝了他的要求,“我去了。” 他起身把靠背椅塞回桌肚中,转身前不忘朝俞亮点点头。 “不要嘛!大不了下回我请你啊!小气鬼……” 高永夏的声音在一边渐渐息下,他低头抱着面前的茶杯啜饮起来。 至能惹得棋院里也议论纷纷,要么斥责他目中无人,要么指摘他爱生事端。爱生事端的人是不可能忽然安静下来的。 俞亮取过桌上的温水壶,给自己的杯里斟满。水影在玻璃杯中晃动,映出一些外头的影子。 时近中午,一点泛着白的微弱阳光总算从厚厚的云翳上边透下,洒向南浦洞熙熙攘攘的街面上。他端起茶杯,听见拴在烤肉店门口的风铃发出声响,余光瞥见几簇新客正拥进来。他眨了一下眼睛。 高永夏是在这时开口的: “喂。” 俞亮收回投向门口和街道的目光。他安静地盯着茶杯中不断晃动的水面,直到面上的波纹静止,倒映出他自己的脸孔。 “喂!”高永夏有些不耐,“你不听人讲话的吗?” 俞亮转过脸,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俞亮。” “什么?”高永夏的眉头皱起来,“你还真是不听人讲话啊。” “我的名字。”俞亮提醒道。他讲韩语的时候,声音比说母语要来得低一些,听在耳中时似乎给人添了几分压力,“你没有叫我,我是不可能回答你的。” 高永夏的脸部划过一阵扭曲。他有一双目光犀利的细长双眼,五官在面上分布得堪称俊朗,只是眼角天生上挑,难免给他的面孔加了不少刻薄相。 “哦,好吧。”他举起双手,“俞亮。” “请说。” “秀英跟我说起过你。”高永夏的目光里有几分不容忽视的阴郁,“对了,我和你的父亲俞晓旸九段见过,半年前他曾经到韩国棋院来交流。我听他说——”他似乎在斟酌措辞,但他的眼神里充满不善。 俞亮的眉心稍稍挤起来。 “他说,目前在中国的年轻一辈棋手中,能跟我一战的只有你。”高永夏说,他正朝俞亮表露出怎么也不肯笑出来的揶揄脸色,“所以,我估计来年的北斗杯上,主将一定会是你。” “不一定。” “啊?” “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高永夏微微一愣,接着,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意味莫名的冷笑,“另一个人,是副将吗?喂,你不至于连那种家伙都搞不定吧?”他言语中的嘲弄之意过于明显,刻薄得过了头,同时又带着一股来路不明的敌意。 俞亮眉心一紧。他在座位上坐正身体,侧过脸,双眼直直地盯着高永夏那副挑衅的脸孔。“喔,你生气了?为什么啊?”高永夏一看他的神情就笑起来,“你跟秀英是朋友,对吧?”“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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