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淡,像是在叹息,又像是一阵夜风微微拂过,轻描淡写得宛如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人的与他无关的故事。 “夺回属于百鬼丸的东西?”炭治郎一时间没能明白宿傩的意思。 什么叫夺回?什么是属于百鬼丸的东西? “没错。”宿傩点点头,态度依旧漫不经心,低沉沙哑的声音充满着慵意。“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双手,双腿,皮肤,骨骼等等。那些,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他要把它们夺回来,现在他已经夺回了自己的味觉,嗅觉,皮肤和双腿。” “那他……”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些吗? 炭治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无法想象更无法想象,一个人一旦失去这些,还要怎样才能过下去。 又或者,一个人失去了这些,还能不能算是一个人?这要凭借多大的生命力和求生的意志?而如此坚持了十几年的百鬼丸,又付出了怎样的痛苦和努力? “怎么会这样?” 炭治郎喃喃地问道,他已经无法形容自己如何震惊,无意识地攥住了百鬼丸肩膀位置的衣服,手臂也微微收紧了一些。 到底是谁这么残忍,夺走了百鬼丸的一切? 宿傩难得的有了些耐心,没有嫌炭治郎烦,而是语气淡淡地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叫百鬼丸吗?” 炭治郎摇头。 虽然,百鬼丸,这三个字一听就没有什么美好的寓意,但是其中的原因,他还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 “说起来,这个名字还真是他真实的写照呢。”宿傩想说什么似的轻笑一声,“因为他……身负百鬼,出生便被鬼夺去了一切。身为人类的部分让他活了下来,可是身为鬼的那部分,却被无情地剥夺。” “或许你听说过关于百鬼丸的传言,百鬼丸生而为人,所以拒绝了鬼族的血脉才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可是谁又知道,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赋予百鬼丸拥有完整身体的权利。” “他不是拒绝了鬼的血脉,而是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身体。” “所以,杀鬼,只是因为他想夺回属于他身体的一切。” 宿傩越是说,炭治郎便越是觉得事实如同一根长长的铁刺,深深地扎进他的胸膛。 就连旁边的祢豆子也塌下眼眉,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他确实听说过百鬼丸的传言,从他的两个师兄那里,当然最主要的传言来源还是锖兔。 他所听说的,确实像宿傩说的那样,是百鬼丸的灵魂主动拒绝了身体属于鬼的那一部分,却保留了属于人的那一部分。这种说法固然是有夸张和故意神化的结果,但他没想到的是,事情的真相却是如此的悲哀和惨烈。 如果是百鬼丸主动拒绝了鬼的血脉,那就说明他拥有选择的权力,而夺回身体的这条道路是百鬼丸自己选择的。 但如果,百鬼丸是天生就被剥夺了拥有一个完整身体的权利了呢?那不就说明从一开始他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而被迫地走上了这条道路吗? 被掠夺至此的百鬼丸,身体残缺不堪的百鬼丸,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拿起刀去战斗。 在常人看来理所当然拥有的,在百鬼丸这里,却要付出代价才能夺回。 所以哪有什么拒绝了鬼之血脉这种寄托了别人美好幻想的说法,百鬼丸只不过是一个想要夺回自己东西的孩子而已啊…… “怎么会……这样?”炭治郎的声音颤抖了,少年清亮温柔的嗓音带着一丝干涩,深红色的眼眸中尽是哀伤和心疼的神色。 这样温柔的百鬼丸,却没有被这个世界温柔地对待着…… 百鬼丸在炭治郎的怀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原本捂住了耳朵的手,也慢慢放下。他一动不动地趴着,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只有纤瘦脊背随着有些剧烈的喘息一起一伏。 ——啪嗒,啪嗒。 两个不知材质地假耳掉在地上,百鬼丸瞪大了双眼,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全身一颤。 祢豆子也因为这突然掉下来的东西眨吧了眼睛,有点惊奇,又有点疑惑。 “百鬼丸?” 炭治郎感觉到怀里的异动,下意识地低头叫了一声百鬼丸的名字。 后者明显又抖了一下,然后往炭治郎的怀里更深地蹭了蹭。 “看来这一回他是恢复听觉了。”宿傩压低了声音。 “哦哦。” 炭治郎用气音小心翼翼地回应了一句。 百鬼丸把自己缩在一起,再一次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努力地拒绝着来自外界的声音。 流水,虫鸣,夜风,树叶,甚至是身边人的呼吸。 以前他的世界太过安静,一丝丝的缝隙也没有,他就像是一直生活一个无声的堡垒里面一样。寂静既是一种束缚,又是一种保护。而此时恢复听觉,万物之音如同开闸洪水瞬间便将百鬼丸淹没其中。所有声音嘈杂而凌乱地混成一团,让他无法从中作出取舍,不知应该听什么。 哪怕夜晚,已经很安静了。 然而对于现在的百鬼丸来说,刚刚恢复的听觉过于敏感,他脆弱得像一个刚刚降世的小婴儿一般,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能如同利刃一般穿透他的神经,让他恐惧,让他无助。 炭治郎除了抱紧他,尽量不让声音透进来,其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看着一边不知为何一直盯着他的宿傩。 “百鬼丸以前也会这样吗?”炭治郎用嘴形无声地问道。 没有。宿傩摇头。 以往的知觉的恢复和器官肢体的恢复,带给百鬼丸的都是新奇和快乐,这里是第一次,百鬼丸因为恢复了知觉而感到痛苦。 炭治郎:“……” 宿傩皱了皱眉。 百鬼丸一直这种状态肯定不行,这样的话他们连路都没法赶。 而且…… 为什么我哥那么依赖你啊?呵呵。 宿傩心中冷笑一声,忽然身体前探,抓住百鬼丸的左手的手腕将他从炭治郎的怀里拉了出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炭治郎没反应过来,所以也没来得及护住百鬼丸。 连祢豆子也被吓成了豆豆眼,就差小脑袋上多三个实质的叹号了。 忽然离开怀抱的庇佑,原本几乎被隔绝的声音再次涌入了百鬼丸的耳朵,百鬼丸惊慌地瞪大了眼睛开始挣扎起来,玻璃质的双眸中,透出了一点委屈和无错。 “喂……”炭治郎刚一出生,便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立刻压低了声音,用着轻微的气音低声质问,“宿傩你干什么?!” “你这样保护会害了他。”宿傩不屑地瞥了一眼炭治郎,用着正常的音量说道,“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保护。” 百鬼丸挣扎不开,便用自己的手堵住耳朵。宿傩用力将百鬼丸掰过来,让他面向自己,不顾百鬼丸的反抗强行拿下他堵住耳朵的手。 “百鬼丸,这是我的声音。” 这时候百鬼丸哪里还听得进去。明明已经很难受了,还被弟弟这样对待,百鬼丸的小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拧着宿傩的力气,摇头不听他说话,甚至还委屈地瞪了他一眼。 宿傩:“……” 很好,你跟我耍脾气是吧。 宿傩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跟百鬼丸较上了劲儿。 “喂,喂喂喂,你们别闹了。”炭治郎上前阻止,扶住了差点挣扎跌倒的百鬼丸。 “宿傩,百鬼丸刚刚恢复听力,你别……” 咔嚓—— 炭治郎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个不怎么重的重量跌进了他的怀里,他下意识地接住。 抱着百鬼丸的炭治郎:“……” 握着百鬼丸脱落下来的左手假肢的宿傩:“……” 一旁一直看热闹的祢豆子:“……” 刚刚赶过来的义勇:“……” 百鬼丸支撑着日轮刀站直了身体,面对着炭治郎站立,将额头靠在炭治郎的肩窝。 弟弟居然欺负我,不要理他了。 百鬼丸委屈得不行。 炭治郎犹豫着抬起手,摸摸百鬼丸的头。 其实他被百鬼丸的头发蹭得有点痒,但是再看宿傩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又不好意思笑出声,只能忍着。 但是不能笑好辛苦哦。 礼貌宿傩:你吗? 气得宿傩直接把手里的假肢扔给了炭治郎。 你给他安吧。 炭治郎接过百鬼丸的左手给他安上,百鬼丸立刻用双手拉住炭治郎衣服的两侧。 红发少年不忍失笑。 百鬼丸……有点可爱。 刚来的义勇不明所以,就只看到百鬼丸抛弃了宿傩转身投入了他小师弟炭治郎的怀抱。 而宿傩的脸色很难看。 锖兔在这里的话,肯定会狠狠地嘲笑宿傩吧。 义勇不着边际地想着。 此时山里的鬼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由蝴蝶忍管理的蝶屋也进山迅速地清理着战场,他们也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忽然,一股淡淡的杀气从山林的某处传递了过来。 众人都把头转向了一个方向,还是身为水柱的义勇反应更加快些。 ——铛! 从拔刀到挡下刚才的攻击,用的也不过一息的时间。 众人眼前一花,只看见是一只蝴蝶翩然而落。 “阿拉?”蝴蝶忍微微惊讶,“义勇桑为什么要妨碍我啊,您不是说要杀鬼吗,为什么还要保护那个鬼啊?心口不一,难怪大家都讨厌你吧。” 宿傩大爷挑了挑眉。 炭治郎:“嗯?!”这位小姐,你太直白了啊! 祢豆子:“???” “义勇桑,请让开哦。” 义勇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语气十分严肃地缓缓开口:“我……没有被讨厌。”锖兔不会讨厌我的。 宿傩:“噗……”对不起太好笑了。 炭治郎:“诶?!”竟然不知道怎么吐槽了。 祢豆子:“???” 而一直抱着百鬼丸的炭治郎,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好像微微颤抖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是……笑了吧。 “啊嘞,”蝴蝶忍也稍微尴尬了一下,“看来义勇桑完全没有自己被讨厌的自觉呢……抱歉呐,说了多余的话呢。” 炭治郎悄悄地看向他家师兄,还好,表情没什么变化,应该是还没…… “……我没有被讨厌。” 炭治郎感觉怀里抖得更厉害了。 这种时候,他只能说,还好百鬼丸发不出声,不然…… “……呀,好吧。”蝴蝶忍妥协,主公大人说得对啊,锖兔果然把这家伙保护得太好了啊。 “不过,还有那边打情骂俏的两个,可以让开吗?你们身边有只鬼哦。” 虽然蝴蝶忍觉得人鬼是可以好好相处的,但前提是,那些鬼们能够赎够他们犯下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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