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吹起了一阵风。 风里是个声线稚嫩但语调沉稳的声音,等年轻人再往上看去的时候,那个银发小孩已经不见了。 就像是在逢魔之时遇到的小小神明,只是来看他一眼,就从普通人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黑发的年轻男人对着空无一物的树上看了一会儿,继续往回走。 在他离开的地方,银发的小孩靠在树后,背对着他的方向,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泽阵抬起头,看到不出意外在这里的维兰德,说:“……你一定要随时知道我在哪里吗,维兰德?” 维兰德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说:“我没跟踪你,只是你太久没回来,我就来找你了,Juniper——我怕在我没注意的时候,你跟着其他人跑了。”他也往那个年轻男人的方向看去,那是个全然陌生的人,Juniper也没有跟他说那是谁,但具体说来,他还是能猜到一二的。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就这么到处找我?”黑泽阵问。 “啊,是啊,我会一直找你,去你可能去的任何地方。”维兰德回答。 “找不到呢?” “那就回家睡个觉,你想回来的话总会回来的。”维兰德说到这里先顿了顿,才继续说,“如果你死了,我就要重操旧业,想办法给你复仇了。” “你不适合做那个。”黑泽阵说。 “我很擅长做这些。”维兰德说。 我们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黑泽阵想,维兰德有这个能力,也能做到那些事,不代表维兰德就真的只能将全部的人生丢进复仇的漩涡。维兰德可以,但他不会允许。 他很少干涉别人的选择,如果有,多半是对方先想取走他的性命,或者拦在他的面前。也有例外,比如维兰德——他会去阻止维兰德,但维兰德最终怎么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还是只能看维兰德自己。他决定不了维兰德的决定,反之亦是。 “维兰德。”他说。 “唔……”金发的男人蹲下来,想去摸他的脑袋,但被黑泽阵躲开了。于是维兰德收回手,轻声说:“你可以直接说,不想让我死,Juniper。” 黑泽阵就看着他。 维兰德说:“我向你保证,在我老得走不动路前,我不会自寻死路,所以你也要向我保证……Juniper,看着我。” 他们对视。 维兰德的话没有了后文。 黑泽阵问:“只是这样?” 维兰德说:“只是这样,你看着我就好。” 跟他对视的时候,Juniper不会说谎。这是他们从未说出口过的,心照不宣的小小约定。 黑泽阵说好。 他们往回走,维兰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了一把黑泽阵的脑袋,被狠狠地踩了一脚,还得背着他家的银发小孩往回走。 回北欧的机票被推迟到了晚上,西泽尔会等他们,所以他们两个可以慢悠悠地走回去,踏着一路星辰和月光。 维兰德问:“他是谁?” 问的是黑泽阵专门来看的年轻男人。维兰德确定自己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这个人,也没有在黑泽阵对“过去与未来”的描述里见到过相似的人。 黑泽阵说:“一个不会再认识我的人。” “他叫什么?” “桔梗浩一。” 也就是黑泽阳。 这个时期的黑泽阳还是日本公安,还没去执行潜入那座研究所的任务,也就没有因为药物变成银发。黑泽阵也是第一次见到黑泽阳以前的样子,年轻又沉稳,又比他认识的黑泽阳多了几分轻松。他认识的黑泽阳总是平静的,虽然看不出什么疲惫或者悲伤,但很少有什么事能掀动黑泽阳的情绪。 他记得那个时候有人跟他说过,黑泽阳就像是一张活着的遗像,随时准备把自己刷成黑白,贴到墓碑上。不过他自己不这么觉得,他认识的黑泽阳还是鲜活的,或许是年少的他确实难以体察其他人的情绪,又或许有什么东西在那段时间里改变了黑泽阳这个人。 维兰德问:“所以他是……” 黑泽阵说:“你给我准备的后爸。” 维兰德:“……?” 黑泽阵补充了后半句:“之一。” 维兰德的问号更大了。他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自己背上的黑泽阵,果然看到了得逞的笑意。 黑泽阵环着维兰德的脖子,低声在他耳边说:“维兰德,你后悔了吗?” 维兰德发现黑泽阵没在开玩笑,沉默了大概五秒钟,问黑泽阵到底有几个,黑泽阵说一堆。 维兰德郑重地说:“不可能,我不会给你找那么多父亲,最多让人帮我照看你。” 黑泽阵刚想说什么,就听到维兰德又说:“我确实后悔了,Juniper,所以这次你只能叫我父亲。不会有第二个人。” 不是“不能”,是“不会”。 黑泽阵知道维兰德的意思,维兰德会自己把所有不想看到的结果排除,虽然不至于把所有他可能叫父亲的人做了,但维兰德真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他的手段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他完全没有阻止的想法。 他说好啊,维兰德,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但无论如何,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维兰德说我知道。 他们又走了一段,维兰德说,讲讲那位桔梗先生的事吧。 黑泽阵说好。 星辰在他们背后隐去。 维兰德已经听了很久的故事,但Juniper的故事好像永远也讲不完。在那几十年的人生里,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值得说道的事,可维兰德自己却无法陪伴在他的身边。 Juniper讲故事的时候总会略去一些细节,有时候维兰德会意识到他在隐瞒,有时候又难以察觉,直到遇到具体的人或者事。 倘若……倘若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如果Juniper不告诉他,会发生什么呢? 维兰德一边背着银发小孩往机场走,一边想这个问题。 其实他知道答案,只是在Juniper主动开口的时候,他就将那个答案埋藏在了心底。如果Juniper不说,他会以洗脑的手段得到所有真相,然后抹去Juniper的记忆,去重新创造一个更好的结局。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个声音让他不要这么做。是谁呢?是过去的自己,还是他的潜意识,又或者某种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的东西呢…… “维兰德。” 黑泽阵低声说。 他的声音很低,维兰德很快就抬起头,问他什么事。 黑泽阵把脑袋搭在维兰德的肩膀上,说:“我困了。” 维兰德先是怔了一下,才轻声说:“睡吧,我背你回家。”回家,回北欧,回到属于他们的城堡。 那座城堡存在的意义,也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 十二月,寒冬。 A.U.R.O找到了与亚莉克希亚的下落有关的线索,但查到最后,线索指向了当红女星莎朗·温亚德失踪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只知道她在去年的某个时间忽然消失,再也没有踪影,无论尚未拍完的电影的导演、与她相识多年的经纪人,还是其他可能联系上她的朋友,都对莎朗·温亚德的下落一无所知。而她失踪的那个时间,大概是去年的五月份。 黑泽阵得到消息,没立刻说话,他慢慢将阿法纳西寄来的诗看完,才对维兰德说:“我去美国找她。” 维兰德知道他认识“莎朗”,也就是“贝尔摩德”,但黑泽阵知道莎朗·温亚德的下落还是让他有点意外。 “你们很熟?” “不熟,那是个很麻烦的女人,我可不想被她缠上。”黑泽阵嫌弃地皱眉,“我只是在某个时间的未来里,窥见过她可能做出的选择。” 是在时间不远的那个过去,贝尔摩德与那个世界的琴酒离开组织,带着亚莉克希亚逃离认识他们的世界,从此过上平静生活的选择。而黑泽阵从那个世界回去后问过贝尔摩德,贝尔摩德说她早就买好了房子,还准备好了住处,那甚至都是三十年前的事。 只是在他们的世界里,这些准备一直没能派上用场,她没能拯救亚莉克希亚,也无法带着琴酒逃离,幸好结局还不算那么坏,至少当红的影视新星“安室先生”是这么想的。 他站起来,去美国找贝尔摩德。 城堡里的小猫跳上他的肩膀,这是那次从伦敦捡回来的小猫,黑泽阵把小猫拎下来放到维兰德怀里,对小猫说你不能跟我去,小猫就张牙舞爪地扑腾,直到维兰德低头看。 维兰德抬头,小猫又开始伸爪子。 维兰德低头。 维兰德抬头。 最后维兰德得出了结论:“它很喜欢你,带它去吧。” 他把猫放在黑泽阵怀里,黑泽阵皱了皱眉,还是把那只杂毛小猫带上,踏上了去美国的道路。 找莎朗·温亚德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但这个女人在意识到有人找自己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拉着他同归于尽,幸好黑泽阵的外表足够有迷惑性,年轻的莎朗·温亚德看了都得愣一下。 黑泽阵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不用躲了,那个老东西已经彻底死了。接下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你们可以自己选择。” 莎朗·温亚德依旧警惕地看着他,枪口都没有挪动半分,如果黑泽阵打算做什么,她动手不会有任何迟疑。她问:“你是谁?” 黑泽阵回答:“我是西泽尔的朋友。也是亚莉克希亚的故人。”是在时间尽头相识,现在斩断了联系、但双方都能过得更好的故人。 他对这个发展很满意,亚莉克希亚也好,黑泽阳也好,也许他们在未来的人生里还会遇到其他坎坷,让他们变成与黑泽阵记忆里的他们完全不同的人,但他还是会想,起码他们的人生没有中断在这里,成为被困于笼中的囚鸟。 “我不认识你。” 莎朗·温亚德再次打量她面前的小孩,真的是小孩,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八九岁的小孩。所以,一个小孩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知道她的过去……他的背后是谁? 黑泽阵知道贝尔摩德在想什么,他不打算跟这个女人多说,直说“不认识是好事”,就转身离开了。 往回走的时候,他路过柏林,看到一场音乐会即将举办。 音乐会上有叫做约纳斯的年轻音乐家,他初出茅庐,但也小有名气,此时他还未受到生活的二次打磨,正是他最年轻最张扬的时候。黑泽阵对着音乐会的海报看了一会儿,决定去听这场音乐会。 他买了票,想了想又给维兰德买了一张。 他在归途中暂且停在柏林的事瞒不过维兰德,黑泽阵很清楚,维兰德肯定会找来,所以不如先帮维兰德把票买了,这样就能稍微省一点事——省去维兰德找到买了他旁边位置的票的人、把票从对方手里买来的事。维兰德会这么做的,黑泽阵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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