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圆脸的中年人忽地从坟包后钻出来,他周身绫罗绸缎,脚步稳健,像是个颇有身手的生意人。 又有一高一矮的两个精干汉子幽灵似的从密林中飘了出来。他们夜里行路,竟然悄无声息,显然脚上的轻功已然登峰造极。 轿夫手中的梅花灯笼一移,竟有一个宝蓝色衣服的年轻公子从庙里阔步走出来。 只见这人面如冠玉,眉目之间隐隐有股傲气,腰悬一柄黄金吞口的长剑,姿态潇洒神逸。 其他几人面色一变,竟隐隐露出忌惮之色。 宝蓝色衣裳的公子却不屑看他们一眼,只温文尔雅地对梅花轿子行了一礼。 轿中忽地传来一声娇媚的低笑,像猫抓似的挠得人心痒痒。 透过红色梅帐,隐隐可见背后主人的身姿。 众人心神皆是一荡,不觉想起销魂蚀骨的滋味。 林仙儿道:“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众人得她这一句话,便是淌过千难万险,也觉得值了。 林仙儿又敷衍着和他们寒暄几句后,问道:“你们谁先说?”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 宝蓝色衣裳的公子抱着剑微微偏过头去,十分高傲。 中年生意人拱手道:“诸位先请。” 两名一高一矮的精干汉子对视一眼,矮个子脚步变幻,悄然行至梅花轿前,从怀里掏出一大叠厚厚的银票,恭敬地说道:“姑娘,咱们之前放出去的账,连本带息都已经收回来了,一共是九千八百五十万两。” 一双白玉般的手从帘子后面伸出来。林仙儿点了点数,嘴角不禁泛起甜蜜的微笑,笑吟吟道:“你做得很好。” 矮个子眼睛一亮,胸膛不自觉挺地更高了些,嘴巴却还很谦虚:“这放贷的法子都是姑娘教的,我们也只是听命令办事。说到底,还是姑娘厉害。” 男人总是故作谦虚,希望听女人再多吹捧几句。 林仙儿很明白这种心理,柔柔地道:“我只是出个主意。外面真要是闹出什么事来,还不得靠你们兄弟帮我摆平。你们辛苦了。” 矮个子痴痴地望着帘子后身姿绰约的丽影:“只要姑娘好,我们再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林仙儿一笑,挥手让他下去。 中年生意人上前,也送上一叠银票。 林仙儿伸手接了:“你最近气色越发好了,越来越有大老板的模样。” 中年生意人笑得十分和气:“咱就是个跑腿的,跟着姑娘混口汤吃。姑娘好,咱自然就过得好了。” 林仙儿笑了一声,似乎非常开心。 忽然,笑声戛然停住。 中年生意人眼皮一跳,忽听得林仙儿冷声问道:“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中年生意人忙道:“今年南边闹灾闹得厉害,家家户户连吃饭都难,也就只有些勋贵人家有钱买绸缎。咱们今年生意自然差点。” 林仙儿冷笑一声:“你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么说的。” 中年生意人冷汗直流:“就这两年行情差。等明年开春,大家都做新衣,账面上的钱肯定能活络起来。” 林仙儿道:“有道是‘能者居之’,你既然不行,那就换个位子吧。” 中年生意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娘,你就饶……嗬嗬……” 他喉间忽地发出两声异响,瞪着圆圆的眼睛,歪倒在地。 林仙儿把银票妥当地放好,朝高个子微微一笑道:“你的暗器功夫又精进了。” 高个子的目光越过地上的尸体,落在轿子上,并未搭话。 林仙儿掀开帘子一角,朝他轻轻招手。 高个子走近,在轿子前弯腰,低头侧耳听林仙儿轻轻道:“上次交代你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高个子恭敬地答道:“怜花公子出海归隐前,不忍一身惊才绝学埋没,曾托人将《怜花宝鉴》交予李寻欢,请李寻欢代为收徒,为他留个传人。 当时李寻欢恰好不在庄子里,怜花公子就把《怜花宝鉴》转托给了他的表妹林诗音,请她代为转交。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林诗音竟然隐瞒了这件事,一直自己收着《怜花宝鉴》。 直到现在,李寻欢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林仙儿若有所思:“你继续盯着林诗音那边,有机会的话……” 林仙儿抬眼,秋水般的眸子闪过一丝狠辣的笑意。 高个子心领神会,犹豫道:“只是李寻欢一直守在院子外面,凭我们的武功……” 林仙儿哈哈一笑:“放心,他明天就要和金钱帮决战,自身都难保,哪还有工夫多管闲事。” 高个子闻言大喜。两人又低声说了好几句。 末了,林仙儿在他耳畔柔声叮嘱了一番,才挥退了他。 夜色深沉,眨眼间那高个子和矮个子的身影就已消失不见。 “你和他们倒是有很多话说。”蓝衣青年抱着剑冷冷说道。 林仙儿睨他一眼,半真半假地埋怨道:“这么久不见,你真想为这些不相干的人同我置气?” 听她说那些人“不相干”,蓝衣青年脸色寒霜尽去,唇角不自觉带出笑意来。 林仙儿见他这样子,心中已有了底,娇声道:“我同那些人都是虚与委蛇,独独对你……”她忽地住了嘴,脸微微红,娇嗔着看了蓝衣青年一眼。 蓝衣青年心口发热,装冷脸再也装不下去了,忙不迭与林仙儿赔罪。 少年人脸皮薄,不能惹急了。 林仙儿见好就收,顺着台阶下,漫不经心地哄了他几句,头渐渐低歪着靠在男人的胸膛上。 蓝衣青年一颗心怦怦乱跳,脸不争气地红成了虾球。 林仙儿眉眼含笑。 蓝衣青年只觉唇齿拔干,不由自主地抱紧手中的纤腰…… “啊——!”林中忽而传来一声惨叫。 鸟儿“扑哧”惊飞四散。 “谁?” 蓝衣青年的剑瞬间出鞘,护着林仙儿警惕地张望四周。 林中薄雾未散,起伏不定的浓黑山峦宛如凶恶的野兽矗立,大张着嘴巴,伺机吞掉猎物。
第53章 一定会 “嘭!”一具尸体被抛了出来,正是刚才离开的矮个子。 林仙儿心头一跳,紧抓住蓝衣青年的手。 “别怕。”蓝衣青年将她护在身后,两眼紧盯着黑森森的林子。 “啊——!”林子里忽然又传来一声骇人的惨叫。 再去细听,就只剩下风的沙沙声,没有一丝打斗声。 显然,来人武功极高,一招就杀了高个子。 “阁下到底是哪路人?” 蓝衣青年霎时脸色一青。高个子的武功虽不算一流,但是他十招之内也杀不了高个子。 霜冷的月色中,阒静无声,树木林立宛如重重鬼影在侧旁伺。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人影倏地出现在林子口处。 黄衫,头带笠帽,低眉提剑,森冷的剑光上残留着温热的血气。 他走路的速度并不快,却很稳健。一步一步地踱着,好像阎王一笔一笔地勾掉生簿。 蓝衣青年忽觉得周身发冷,握剑的手竟不自觉颤抖起来。 林仙儿怔了怔,然后轻轻拉了一下蓝衣青年的衣角:“你知道他是谁?” 蓝衣青年回握住她的手,声音却有些抖:“不管他是谁,我一定护你周全。” 林仙儿侧眸瞥了一眼剑离,嫣然一笑,又躲到蓝衣青年身后去。 剑离漆黑的瞳孔掠过林仙儿,漠然地盯着蓝衣青年:“就凭你?” 蓝衣青年捏紧手中的剑,手心冷汗粘腻。 剑离盯着蓝衣青年的眼睛,忽然伸手一劈。 剑光如电。 “轰!”的一声巨响! 刹那间,那三人伸手合抱才堪堪围住的古树竟轰然倒地! 切口就像镜子一样平滑无比。 蓝衣青年自小跟随师父遍观各路名家剑法,竟从未见过有人出剑能如此利落干净,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凝滞。 “嘭!嘭!嘭!”那粗比大象的古树竟承受不住余威,从内部乍然迸裂! 剑光森冷入骨。 蓝衣青年只觉得,自己的骨头和那古树一并寸寸碎裂了。 林仙儿若有所觉地抬头,忽而柔声道:“这人的剑实在太过可怕。你别管我,自己逃命去吧。” 她的眼眶泛红,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蓝衣青年见了,心头忽然一热,猛吼一声,拔剑霍然向剑离冲来。 寒光冷利,晃晃生威,剑中奇崛。 一把细长如蛇的剑抖出,转瞬间已向剑离周身大穴刺出数十剑。 他的剑确实不错。 剑离忽然奇怪地问了一句:“你真的爱她?”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蓝衣青年握紧手里的剑。 下一秒,剑离陡然消失在原地。 “噗呲!”一点冷厉的剑锋穿透蓝衣青年的喉咙。 直至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刻,蓝衣青年仍停留在冲冠一剑为红颜的热血中。 剑离一抽剑,点点血花洋洋洒洒飘落。 蓝衣青年的血落在剑离的手背上,温热,如此真实。 “我给过你机会。”剑离垂眸,笑了。 这艹蛋的世界! 身后,一抹幽香缓而摇曳地靠近,淡淡的,带着主人温暖的气息。 剑离的剑没有动。 林仙儿的裙裾出现在剑离的视线里。 剑离抬头。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闯入他的眼帘。 她雪白的面孔被月光朦胧成一片孤高的模样,漆黑的眼瞳一丝波动也无。 剑离恍然又觉见到旧人。 但这种错觉下一秒就消散在林仙儿甜蜜的笑容里。 该死,他竟然还对那个人…… 剑离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这些杂碎可不值得你跑一趟。”林仙儿若有所觉地收敛了惯用的笑容:“荆先生,莫非你又是来杀我的?” 剑离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几不可察的一顿,冷冷道:“看来你对自己的价值很有自知之明。” 林仙儿死死地盯着他,自然没有错过他刚才一瞬间的微妙变化。 她是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花,为了一丝的生存空隙,惯于毫不吝惜地付出所有代价。 她是个赌徒。 林仙儿的声音依旧沁人心扉:“我都已经是先生的人了。先生莫非还杀自己人?” 剑离无动于衷:“只要帮主下令,我连自己都可以杀。” 林仙儿柔波似的目光在他冷硬的眉目间流连,忽而眼眸一眯,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那片漆黑林子:“帮主就在你后面吧。” 剑离的目光只是盯着她,并没有回答。 但是对于聪明人来说,沉默就已经是一种回答。 林仙儿的脸色倏然一冷:“死前最后一面,我要见他。” 怎么回事……这种命令的语调……剑离瞳孔骤缩,那双漠然的眼睛泛起了剧烈的感情波动,死死地盯着那抹袅娜的身影……从他身前越过……直至彻底隐没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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