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照灯刺进巷弄的尽头,继而滑向破落的民居,光束被浓雾剥开,成为四分五裂的长条。它们轮流徘徊,如同永动的转轮,围绕,并且反复地刷洗着蝙蝠侠的身形。这样尖利的、鬼魅的,原本用于震慑哥谭罪犯的蝙蝠侠,竟也成了超人噩梦中最不可深究,也无从触碰的一部分。 超人在蝙蝠侠向他伸出手臂时急促地喘息起来,他颤抖着向后退去——即便他已经退无可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咕哝。 “我不能跟你走,请别碰我,”超人轻声说,“我已经拒绝过你很多次了。我知道你是很糟糕的噩梦,但别逼我承认自己是孤身一人。” 他眨了眨眼,泪水将他浓密的眼睫毛打湿,黏成细络;这让超人的眼廓显得更加圆润,也让他的恐惧在布鲁斯眼中愈发纤悉无遗。超人沉郁地低下头去,有些自欺欺人地将自己的视线藏进膝盖里。然而紧接着,他听见面前的黑影叹了口气。 “抬起头来,超人,”那团黑漆漆的身影说,“看着我。” 布鲁斯摘下了面甲,他知道这一伪装在超人面前纯属故弄玄虚,但他没想过通过如此非正式的手段坦白双重身份。超人一言不发地端详着布鲁斯的面孔,他皱起眉头,似乎并不认同正向自己走近的布鲁斯·韦恩来自现实,而非噩梦。他张了张嘴,但终于不再说出那些向幻梦说理的言辞。超人只是困惑地歪了歪头,昂起下巴,等待着来者在自己身旁停下脚步。 这坦诚的视线反倒让布鲁斯有些局促。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确认自己还拥有和过去,和超人记忆中一般无二的长相;随后他曲膝半跪在超人身边,说:“你认识我。” 氪星人犹豫着点头。 “那么,你也应该允许我触碰你,”布鲁斯说,“就像小时候,我允许你拥抱我一样。” 的确的,超人没再逃开,他只是在布鲁斯握住他的手臂,将另一只手掌贴在腰腹上时,不着痕迹地哆嗦了一下。他飞快地眨动双眼,视线闪动,而藏在眼睫毛之后的蓝色双眸若隐若现,仿佛暴风雨中摧残徘徊的大蓝闪蝶。 超人被自己的呼吸呛了一小下,但紧接着,他抬起双眼,事无靡遗地用目光琢磨布鲁斯的面容。 “布鲁斯。”他轻而又轻地呼唤,像是一道穿越时空的绸缎。这让布鲁斯本能地踌蹰,他并不习惯有谁对布鲁斯·韦恩如此深情眷恋。他在超人的手指轻轻触碰自己面颊时,如同一樽石雕,僵在原地。但他的双手仍旧托扶着超人摇摇欲坠的肩膀,并且让后者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但紧接着,布鲁斯意识到超人并不是在呼唤 现在的 他自己。 超人潮湿柔软的额发靠在布鲁斯的下颚上,他安宁地依偎在蝙蝠侠本应漆黑冰冷的怀抱里。蝙蝠侠的盔甲让布鲁斯没法及时地感知自己的胸口是否被超人的体温熨热,或者被他的眼泪打湿。但布鲁斯听见超人断断续续地开口:“我很抱歉,布鲁斯。我本该早点出现,不应留你一人。” 这会儿,布鲁斯的手背染上了一星半点的水痕。他迟疑地将手掌挪到超人紧绷的后背上,然后毫无规律地拍抚。就像多年以前,年幼的布鲁斯从超人的拥抱里获得的那样。 超人并未从布鲁斯的怀抱里挣脱,这是一件好事,但不知怎么的,他的眼泪始终随同话语的表白,从那双柔软明亮的蓝眼睛里流出来。就好像因惭愧而落泪,是专属于氪星人从恐惧毒气中脱身的解毒剂。 “我很抱歉,布鲁斯。我知道孤独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你本可以不用经历那些折磨。” “我知道你怨恨我,我值得你的愤怒,我打从一开始就没能保护好你。那是我的错,不是你的。别再折磨自己,别让自己遭受太多折磨。……我很抱歉,关于所有事。” 超人闭上双眼,继而缓慢地,近似于决绝地睁开。他的目光是澄澈的,类似一击即碎的琉璃。他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年轻的英雄——尽管布鲁斯认为他只是在拥抱一个时过境迁的年幼幻影。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很抱歉,布鲁斯,”他听见超人说,“我欠你……” * 超人在蝙蝠飞机上就已经陷入昏迷,呆在布鲁斯身边似乎驱散了他的恐惧,令他能够安心入眠。但他始终在睡梦中呓语,总是在提及布鲁斯的名字,偶尔掺杂颠倒的致歉。布鲁斯尽自己所能,将注意力集中在飞机驾驶上,但是,该死的,在他收拾完雷肖古留下的烂摊子之后,自动驾驶项目必须成为蝙蝠计划的重中之重。 阿尔弗雷德准时在降落坪旁等候,他为布鲁斯备好医疗包,却在目睹后者怀抱着超人走出机舱时挑高了眉毛。 “你总是能闯出超乎我预料的麻烦,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说,“我能请教您绑架超人的原因吗?” 布鲁斯咬紧牙关,他让超人平躺在治疗台上。“我没绑架他,阿尔弗雷德,”布鲁斯烦躁地转过身,“是他自己碰上了大麻烦。”他将医疗包抓进怀里,而当他碰到那些精巧的金属制品时,布鲁斯才意识到自己对于治疗氪星人一窍不通。 安静地仰卧在治疗台上的超人仍在簌簌落泪,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大概是因为平躺并不有利于氪星人摆脱噩梦。 布鲁斯轻轻叹了口气,他轻柔地揽过超人的肩,帮着他微微侧身。 “依照超人先生的状况来看,他是在搀和进你的麻烦之后,才陷入如此境况。”阿尔弗雷德一针见血地指出。 “我又没请他来帮忙, ”布鲁斯不假思索地反唇相讥,“我完全可以独自解决问题。” 阿尔弗雷德轻哼了一声:“的确。但在我看来,你不必单打独斗。想必超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是的,你们两个心灵相通。他来帮我,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地球上唯一一个无法注射解毒剂的受害者,”布鲁斯说,“天知道氪星人能不能抵抗克莱恩的毒气?如果他在苏醒之后,变成和法尔科内一样的疯子该怎么办?我不能为了个人安危,置全地球于不顾。”布鲁斯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话音,但他在意识到超人受此惊扰之后,及时地放轻对话。 “他关心你,照顾你,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颇有些愠怒地开口。 “是的,我也对你说过几万次,我不需要他的愧疚和关怀。……等等,克拉克呢?别告诉我你把他也弄丢了。” 阿尔弗雷德绷紧下巴,干瘪着喉咙说:“他被超人先生带走了,就在你离开后不久。” “你在开玩笑吗?“布鲁斯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管家,”超人现在正因为恐惧毒气,在蝙蝠洞里躺着呢。他就在你手边!”布鲁斯重新披上披风,“我得去找他。” 他不能让克拉克为自己和超人的英雄主义埋单。 “肯特先生说,你用不着替他操心。超人会直接把他送回大都会,过去他们总是这么做。” 过去。布鲁斯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拆解这个单词,这意味着克拉克总是为了超人身陷险境;而超人,他大概从没想过劝阻克拉克的冒险。氪星人总是如此自负,将自己置身于地球的力量金字塔顶端,同样的,布鲁斯想,也总是拥有过度的责任感。 “我得给他拨一通电话。”布鲁斯退而求其次。 “现在是凌晨两点,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不无讥讽地说,“除了你以外的人类都应该处于睡眠状态。别为了一通转入语音信箱的电话打扰肯特先生的休息了。超人更值得你的关心。” “我得确认克拉克的安全,”布鲁斯顽固地说,“如果有必要,我得去照顾他。” “我相信总有人会好好照顾克拉克先生的。他又不是没有自己的朋友,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往布鲁斯的怀中丢进一块毛巾,“你也得学会照顾你的朋友。”他转过身,走向嘎吱作响的升降梯。 布鲁斯惊慌失措地喊住阿尔弗雷德的脚步:“你要离开?” “我在你的据点里收纳了几件家居服,布鲁斯少爷。顺便一提,不用太感谢我的未雨绸缪,”阿尔弗雷德摆了摆手,“脱去英雄的制服,大概能让超人先生放松一些。同为英雄,我相信你也有此共鸣。” 在布鲁斯绝望的目光中,阿尔弗雷德绕进了角落。而在布鲁斯尚不知如何应对静默哀恸的超人时,氪星人蓦地握住布鲁斯的手指。他的掌心柔软,却冰冷得教人心惊胆颤。布鲁斯脑海中的念头摇摆晃荡了几秒钟,最终选择回握住超人冰凉的手。 布鲁斯的一生中罕见亲密友谊,但在阿尔弗雷德的催促下,他猜想,朋友大概正是如此扶持。他从万能口袋中取出仅剩的一支解毒剂。 “希望你的氪星生理结构和地球人之间没存在太多不同,”布鲁斯扶起超人,他用于展现慰藉的动作有些生疏,“这大概是唯一能够救你于梦魇的途径。” 他把安瓿抵到超人唇边,后者则因为玻璃的骤然接近,猛地睁大双眼。超人有些仓惶地望着布鲁斯,流淌在体内的氪石粉末和毒素令他无法在昏暗中分辨面前男人的身份。他微弱地挣扎起来,不动声色地撇过头。 “别强迫我,雷肖古,”超人眉头紧皱,“我不会喝下你的毒药。” 但他的抗拒又是如此哑然无声。布鲁斯苦笑着将安瓿放到一旁,他捧着超人的面庞,好让他看向自己。“你记得我,超人,我并不是雷肖古,”布鲁斯说,“你记得我的长相和身份。我是可以信任的,对吗?” 超人侧过头,就像是在分辨布鲁斯话语的真伪。他微微张开双唇,而布鲁斯则趁着这空隙,飞快地将解毒剂导进超人的喉咙里。出乎意料的是,超人顺从地咽下了那些液体。 他盯着布鲁斯——尤其是在布鲁斯祈祷解毒剂发生作用的那十几秒里——格外仔细、郑重;紧接着,他轻微地叹了口气。随着恐惧和焦虑退去,氪石辐射导致的痛楚卷土重来。超人眨了眨眼,他紧握着布鲁斯手臂的力道加重。 “……拉奥,”他双眼紧闭,轻声感慨,“我有多久没这么疼过了。”而布鲁斯还以为钢铁之躯从来不会感到疼痛。 及时赶回的阿尔弗雷德为超人带来一整套宽松柔软的家居服,但布鲁斯必须得先将超人几近失温的躯体从那身标志性的制服中解放出来。他有点儿狼狈地顺着超人的脊背抚摸,试图寻找锁扣或者隐藏的拉链;但最终,布鲁斯不得不接受超人制服的分体设计。他把手指探进超人的腰侧,撩开紧身制服的一角。阿尔弗雷德及时递上剪刀,好让布鲁斯顺势将布料裁开。 眼下绝不是发出赞叹的好时机,但布鲁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注视着那副胴体。如同悄无声息地流淌着月色与星光的古希腊雕塑,超人的躯体也在昏暗的蝙蝠洞中散发微光。镶嵌在岩壁上的射灯也如扑火飞蛾一般,将光芒汇集在超人的躯体周围;而超人赤裸的胴体较神塑更为浪漫,他正在呼吸,胸膛起伏。他正在等待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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