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未生过叛逆之心,只一味顺遂他的父亲,但他没能够满足父亲的贪心,他想让儿子使他登上更高的地位。 利益蒙蔽他的眼睛,把血缘亲情淡化如水。宫行师在这勾心斗角的环境下也很难正常长大,他似一株背着光扭曲生长的嫩芽,依附着家族这堵墙慢慢往上爬,可是墙走了,那不是墙,而是一只鞋子,他被鞋子踩了一脚,半死不活。 家族永远不缺天才,他出事后成了植物人,很快就有人顶替他的名额,只有父亲在意他痛失了这份还未到手的荣誉。 宫行师丧失了行动能力,也醒不来,潜意识里母亲的哭泣还历历在目,他还埋怨母亲不要求自己是看不起他,后来才想通,她是想自己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人。不,应该是这个人找上了他。 他入侵了自己的梦境开始用意识交流,说不求任何回报,就能够给他打造不死之躯,宫行师也怀疑过对方是否真心,可他别无选择。 那天,他把灵魂递交恶魔。就算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也绝对不会后悔。 宫行师被唤醒了神智,适应全新躯体之前,他躺在病床像是个死人,同时也看透了往昔亲朋好友的真面目,他放肆大笑的面容狰狞,也感激那个帮助自己的人。 可惜他在对方眼里,仅仅是记录数据的存在,他给了适当的帮助,让宫行师起死回生之后,就再也没出现他面前。 …… 入梦是巫玥的强项,他重新获得了力量,也能够把他人的梦境世界转化为自己所用,也就是说,他掌握了宫行师的原生记忆,并能够以第三方视角介入。 宫行师是短生种,寿命至多就一百五年,而普通百姓却有两百年之多,高层人类基因优越也更加短命,家族里的天才很少有活过百年的,九十岁都算是长寿了。 刚被带回家族的他年仅八岁,有一半的家族血统,母亲是父亲的情人,得不到太多宠爱,她只能用全身心的精力无限溺爱她唯一的孩子,把所有自认为最好的的都给予他,别人都称她为下贱的、脑袋贫瘠的妓-女。 宫行师并不愿这么想她,可是父亲居然也这么称呼,这种想法在脑海生了根就很难摘除,他远离了唯一善待他的母亲。 身为私生子,前几年宫行师生活得并不尽人意,他想方设法去讨好父亲,但对方只认为他是给自己带来耻辱的存在,没有赶出家族自生自灭就算好的了。 宫行师在学校无意弹奏的一支钢琴曲让他收到了导师的关注,他谎称是自己创作出来的,实际上并不是,他是听到了一个人弹奏,觉得好听就记下来,他并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可能是重返校园的学长或者是导师,只记得他的侧脸很好看,垂肩的长发似海棠。 宫行师的音乐天赋浅显,得到了更多的表演机会,也慢慢崭露头角。十八岁的成人礼那天,父亲并没有来参加,他反而参加了学长的毕业音乐晚会,宫行师暗暗下了决心等他毕业那天,也要父亲来参加自己的毕业音乐晚会。 母亲的病体日渐加重,父亲只给她请了个医生就不再管她。不愁吃穿的女人依旧瘦骨嶙峋,用干枯的手拽着儿子的衣角,眼泛泪花,哽咽着诉说父亲曾经多么爱她。 宫行师自小就没感受过父爱,他直白觉得,父爱是隐晦的,不能被他人感觉到,他也没觉得父亲有多爱他的母亲,男人眼里的冰冷嫌恶不可能是爱。 母亲的主治医生宫行师见过,他不会忘的,在琴房,他侧脸精致而优越,眼角下浅浅的红痣记了很久,直到如今,那人的面容才完整起来,跟他想象的一样好看,好看到忍不住让人想收集起来,藏在身边。 “我叫巫玥,直呼名字就好,医生并非我的主业,有些……名不副实。”他穿着卡其色的风衣,身形纤长,清雅的气质好似温室娇养的黄昏月季,有着独一无二的味道。 宫行师每逢下学都来母亲的住处,他是来看医生的,但是母亲很高兴他能来。 “巫玥,我还有多久时间?” “不足两年,夫人。您的病气已侵入五脏六腑,就算是再高端的医疗技术,也仅仅是把寿命拉长月余,延长痛楚而已,我能做的,只能够帮您缓解痛苦。” 宫行师才知道,母亲跟这个漂亮的男子是旧识,即便是他追问,母亲却始终对男子的事情缄口不言。提前毕业,学校的课程繁忙,还要练习钢琴,几乎是一个月才来看她一次。 母亲哀求他为自己弹奏一曲。 宫行师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弹了那首能够改变他命运的钢琴曲,好巧不巧,巫玥也听到了,难得的羞愧爬上了十八岁男生的脸庞,让他俊俏的面容憋红。 巫玥只坐在他身边,看似随意弹了几枚琴键,使得本就悦耳的音乐更加完整,宫行师为音乐而激动,随后巫玥的一句话,让他浑身凉透。 “这是给我爱人创作的乐曲,可惜他是听不到了。” 宫行师的目光冰冷起来,又觉得庆幸。 男子的手扶在钢琴架上,歪着头看他,似在自言自语:“我就不应该爱上短生种,哪怕这是我的宿命。” 宫行师失语,看着跟人类没区别的男子,好半会才找回声音,“你如今活了……” “大概……三千,还是四千?我记不得了,在遇到他之前,我每时每刻都在时间旅行,时间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看到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的心也死了。” “不!你不能死!没有人是为了别人而活的!” 巫玥望着突然激动起来的小男生,他稚嫩得好似刚开出来的花骨朵,那么怜人爱,情绪激动的时候也过分纯情,叫人生不起气来。 眼里失去高光的男子轻笑,眼下的小痣浮动,给他素雅的脸平白添了一抹艳色,“我们不一样,宫行师,如果你也活了像我这么多的年岁,就会知道爱上一个人多么不容易,我倾尽了所有,都没能够挽留他。我想,即便是我死了,仍是不会死心的,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 自那以后,宫行师就没再见过他了,母亲说是见不得他沉沦在得不到回应的情感之中,主动叫男子离去。 那几天,宫行师魔怔地、麻木地练琴。 昼夜颠倒,废寝忘食。 转眼到了毕业典礼前夕,被誉为钢琴小王子的宫行师换上了昂贵的礼服,他有些心不在焉,母亲刚撒手人寰,自己就这么兴高采烈,恐会让人以为他不孝。 他也派人找了巫玥起码两年,他似人间蒸发,再也没得到过任何消息。 他居然会冒出一个想法,父亲来不来无所谓了,只要那人来就好,看一眼也行,证明他的努力不会白费了。 狂风刮着急雨,霓虹灯闪烁,宫行师差点死在那天夜晚。 他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十年,身体无法动弹,但意识仍在。 死了也好,不用弹琴,也不用看别人脸色而活…… 只是,那个人会失望吗? 他蓦然想到师兄的见死不救,冷漠的眼神比寒冬更加凛冽,他站在病床前,冷冷说道:“宫行师,我真的嫉妒你能够得到这么多,分明是我比你更加有天赋,站在台上享受荣光的是我才对,你为什么要抢走属于我的东西,害我一事无成! 我的女人因你死去,我的导师受你贿赂而入狱!你究竟想剥夺我多少东西才罢休!!” 宫行师迷迷糊糊记起来一点琐碎的事情,他忙着钻研学业,沉醉于钢琴带来的欢愉之际,有不长眼的的东西对他表明情意,他不需要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于是说了一句话,说了什么来着? ——“抱歉,我不喜欢太平庸的人。有时间与其谈恋爱,不如好好练习舞蹈,哼。” 一个月后,学校传出了一名女生跳舞把腿跳断的传闻,最后那名女生又羞愧自刎了。 宫行师觉得这跟他无关,他已经很委婉去拒绝她了。 此后,师兄再也没来过,宫行师日复一日平躺着,他索然无味,想着死亡能够一了百了,要是有人能拔掉营养液输入管,他会感激不尽。 数不尽的又一次晨曦出现,他再次听到了那人清越的嗓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飘下来,轻轻落在了耳边—— “你想活着吗?我有办法让你活着。” 宫行师的脑袋抚上了一双微凉的手,它们左右按住太阳穴,沉浸黑夜里的宫行师看到了光亮,也见到了巫玥,他穿着浅绿色的古典长袍,青丝挽起,发尾垂过左肩,眼睛是红色的,像是宝石一样。 他形同造物主,淡然而温柔说:“我会给你想要一副适合的、完美的躯体,它不会生病,也很难受伤,更不会感到痛楚。” 那人只在梦中短暂出现,之后消失无踪。 宫行师醒后,扶持父亲上了位子,自己像是疯了一样,利用一切手段去搜寻他的行踪。
第78章 他不是人类 只要人是真实存在,都会留下生活的踪迹。宫行师搜刮了几百上千颗星球,才找到寥寥一些信息,仅知道巫玥喜欢捣鼓些怪东西,也喜欢乔装混迹于人类,他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和过低的体温…… 而且,他不是人类。 纯纯粹粹的长生种。 宫行师在一个名为坎德拉的星球发现了他研究的项目,贫瘠的星球荒无人烟,而地心存在着一处洞天,是巫玥居住过的地方。里面藏着百宝,宫行师钻研上百年,才破解出了模拟技术,支撑着这项技术的是人人憎恶的星核。 那是“毁灭”的产物,亦是数多文明覆灭的源头。毁灭星神纳努克在夜里投来一瞥,宫行师还在新的躯体上无意发现了切割空间的能力。 他想得到更多注视和力量,也想成为毁灭令使。在茫茫宇宙快要耗尽寿命,宫行师想找到巫玥的想法越发冲动,只有他的力量才能让自己也变成长生种,只有他才能够让自己活下去。 直到星穹列车再次起航,直到名为穹的少年身藏星核,宫行师布下了一场局,把自己也设计进去的局。 心里的妄想告诉他,把巫玥跟自己锁在一起,就能够同生共死。 他和巫玥举办了仪式。 他失败了。 已有人捷足先登跟他定下契约。巫玥并不属于他,从始至终都如此。 坎德拉的一切生态都是模拟出来的,这项技术归于巫玥所有,宫行师为他申请了专利,他没有自私到独吞,像上次给予他新生的那支未命名的钢琴曲,后来也把版权还给了他。 自获得了新生,宫行师就没再碰过钢琴,但偶尔还会在空中模拟弹琴的姿势,轻哼着刻入灵魂的音律。 …… 教堂里血滴落的声音清晰悦耳,倒在琴键上的男人金发被血染得发黑,义眼重新凝聚了光亮,他醒来,第一眼看到巫玥的睡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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