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的手指划过略萨、波拉尼奥、富恩斯特等等或黑白或者烫金的名字,接着毫不犹豫地跳到了另一块大陆的思想去了。唯有将一切思想轻装的书籍能将人从炎热而命途多舛的南美洲一下送入同样苦难深重的东欧诸国,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取下了那本将“Es muss sein”发扬光大的书—— 杰森转过头,看到了一个高个、体态匀称又带着一副宁静面孔的斯拉夫人,“宁静”大概关乎气质,而他几乎没怎么去看他具体长什么样,只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睛——那是一种奇特的、如勿忘我一般纯净的花蓝色,同杰森混杂着绿色浑浊蓝眼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几乎一样高,对视后的下一秒,斯拉夫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便伸手把书递给了他。 “哦……不不,是你先拿到的。”杰森说。 “没关系,我只是想随便找一本书打发下时间,并不一定非要这一本。”他说,语速有些慢。 杰森很早就看过了米兰昆德拉的大部分作品——在韦恩的书房里。但还不曾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特别是——这是他喜欢译者的再版。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下了这本书。“谢了,兄弟。”他说:“如果不是只剩下这本,我还是很推荐你买这版本,这个译本……” 他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转着各种想法,有时候,脑子就是个微波炉,烤熟的想法会被端上桌,不熟的那些则被彻底遗忘。杰森想,《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原版似乎是法语,不知道这位——不知道是哪的青年是否已经看过俄语或捷克语的译本,那看英译确实就如他所言,纯属打发时间……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其他的版本。”他最终说。 “我并没有看过这本书,”阿尔塔蒙说,“不过,不论如何,还是谢谢你的推荐。我记下了。” 这是个很有礼貌的家伙。杰森挑挑眉,觉得对方开始顺眼起来。 ”这样吧,你说想随便看点什么打发时间?这很好,你有没有什么偏好的类型?我想,作为你将书让给我的回礼,我愿意给你当这个向导。“ 两人相谈甚欢,至少明面上如此,杰森请了这位看似有些腼腆的青年一顿饭,就在这个书咖里。玻璃外的灰色哥谭又开始流泪啦,雨滴密集起来,步履匆匆的行人与幽灵般的橱窗倒影相撞,一瞬间的错觉让人把平行线错看出了交点;杰森在这头大谈特谈——“所以你目前的阅读范畴还仅限于东欧文学。”他分析道。“但你有意向了解其他的……?”得到肯定后,他说:“很好。” 在温暖而舒适的室内做批判不符合他杰森陶德的美学,所以他尽量用不那么讥讽的语气,不能说失败,只能说不那么的……成功。他不想把自己搞得像个扎手的刺猬,于是就开始试图顺便谈论诗歌,而名为阿尔塔蒙的年轻人一直保持着倾听的礼节,不敷衍也不附和,只在需要评价的时候做出简单的回复——这无疑是有意思的。杰森自认为自己没什么种族歧视和刻板印象的倾向(比如将俄国人一股脑地打成反派),不过,这次谈论的过程超乎意料地舒心。 杰森鲜少与人谈论这个,抛开他没有什么太多可谈论这类话题的朋友的事实,其次就是观念的问题了。他可不固执,但已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和价值判断——从书籍到原则,于是他为了后者和名义上的老爹几乎闹翻,不值得再为前者同他人发生太多口舌之争(虽然他还是会在网上和人争吵,嗨,他又不在乎网友怎么看),不过今天他显然比较幸运——阿尔塔蒙赞同了他的大部分看法,并以最平静地方式保留了剩下的意见。 倒不如说阿尔塔蒙习惯了如此行事。 阿尔塔蒙听杰森介绍了一些他喜欢的作家,听他讲了一点自己的看法,他们默契地不提任何额外的东西,却莫名其妙地凑在一起讨论那些不被注意的忧郁、不为人知的森林、无聊的形而上学以及最容易暴露一个人核心的那些玩意,他用纸笔写下了杰森推荐的书单,打包了一些食物,并在雨停后和他告别。 他没有带伞,就拉起了外套的帽兜,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洼,往附近的超市走去。毕竟,书咖里的食物大概率没办法让夔娥吃饱;阿尔塔蒙在回程的路上回忆起自称“杰伊”的美国人讲过的话,总觉得有种奇怪的联系在里头。 若有若无的……细线,完全凭感觉才能抓住,作为一名科尔敦(注),有时候直觉也是处事的一环,他蹙起眉头,几乎要把这种感觉否定掉了。 他会什么人有关吗?他在心里诘问道,说真的,在看到杰伊的一瞬间,他居然在恍惚间联想到了布莱雷利——两人气质天差地别,布莱雷利更多时候是笑着的,漫不经心的笑、平易近人的笑、绷着上下唇瓣的笑、用来迷惑旁人的笑;杰伊,看起来并不好靠近,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下蛰伏着更为不安分的本性,并且不耻于让人察觉,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共同处的两个,却仿佛能被一个更深层次的,不被任何人知道的东西所连接—— 大概是错觉吧。 阿尔塔蒙没有回头,他思考着走到了另一条主干道。 毕竟布莱雷利没有魔法天赋,而杰伊则正好相反。 没想到那么快就能遇上本土法师,还是回去问问阿莱怎么办吧,他想。
第8章 快要融化冰淇淋散发出甜腻的香味,在万籁俱寂的阳光中慢斯条理地陷落。布莱雷利叼着勺子,几乎要在阳台的躺椅上睡过去。 眼下并不是一个休息的好时候,他冷静自持的一面轻声说。看看吧,目前的待办事项之一就是找出这座公寓曾经发生过什么,然后把灵骚解决了。虽然说多亏有阿尔塔蒙在,他们什么都没遇到,而是顺顺利利地住了下来,然后就是需要尽快摸出本地的情况……哥谭出乎意料的复杂,特别是阿尔塔蒙和他讲过出门时遇上个疑似会魔法的路人……不过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好的,急不来。另外,注意,电话又打进来了—— 布莱雷利用手遮住难得的春日阳光,阳光像候鸟一样停落在他的身上,却随着他扬手的动作振翅而去,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清晰的景物。 “喂,有事快讲。” “喔……很久没听到您的声音了。”电话那头传来刺耳的,略带金属质感的仿音:“近来还好?” “盲鸦。”布莱雷利用略带笑意的嗓音说,熟稔中带了几分轻蔑:“又有什么事情想介绍给我?我的推荐是跳过寒暄,直接讲正事。” “您心情不好。”电话那头笃定道,简直答非所问:“您心情一不好,就不爱陪人讲话,好吧,好吧!听说您现在在哥谭?” “嗯哼?” 不知道是不是布莱雷利的错觉,对方在说到“哥谭”时,稍微停顿了一下。 “那可是个发财的好地方啊!”盲鸦说,“哈哈哈,哥谭,不得不说,您是会选地方的,我真该祝贺您。” 布莱雷利从躺椅上坐起来,一只手搁在腿上,“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可祝贺的。”他眯起眼睛,心想,这油嘴滑舌、神经兮兮的家伙又在给他往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盲鸦,自然,这名字是个代号,这年头谁都爱取个花名行事,比电影明星还响亮。这是一位地下情报贩子兼任务中间人,不管是你想找别人干活或者找活干,都能从他那儿领到合心意的甲方或乙方……前提是能接受他抽成百分之五的佣金作为手续费,“物美廉价,童叟无欺。”——盲鸦就爱用这句话当招牌。 在布莱雷利看来,百分之五的手续费都不算什么了,最难以忍受的还是盲鸦那种自认诙谐,实在完全是在扮丑的说话方式。布莱雷利暗地里做过分析——盲鸦会多种语言,在夸张刻意的语调的遮掩下,几乎听不出是哪的人;他说话遵循礼节,从不辱骂客人,用词也是偏文雅和书面,不过布莱雷利听他讲过几句俚语……然而,习惯作为一种被后天培养出来的、根深蒂固的毛病,只要刺探得当,完全是有迹可循的,他推测盲鸦出身至少是中产家庭,且存在一定的表演型人格倾向——他热衷于扮演丑角,而且是自然流露,而非一时掩盖。 特别是他似乎对布莱雷利“情有独钟”,直接宣告将布莱雷利拉入VIP,并且殷勤的表示他们小队将拥有优先挑选任务的权利。 ……对于这件事,布莱雷利看了看他们团队两极分化的评价表,表示不敢苟同。 你是真不怕我把你招牌给砸了啊。布莱雷利想。 “我这儿刚好有个从哥谭发布的任务。”盲鸦说。 “说来看看。” “在这之前,我认为我应该给您讲一讲一些……类似前提的事项。”盲鸦说得很轻松,就好像是即将要嘱咐的只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听说,您和您的朋友们在上次做得有些……过火,我想您还记得这一点?” “你想说什么?”布莱雷利转了转眼睛,故作不耐烦道。 “这么说吧,您将永远是我的贵客,但与此同时,您也需要为您和您朋友的小失误做一点点挽回……现在您原来活动范畴的大部分中介都把您列入了黑名单……不过,只要您愿意接手接下来的这个活,那么我保证,一切如常。” 盲鸦热切地说,就好像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狗屁话一样。布莱雷利从来不吃这套威胁,介于表明上的事实是他们把事情搞砸了,他语调生硬地问:“哈,承蒙您看得起我,先生。我当然愿意做出一些让步……”他拖长了调子:“前提我认为值当,弥补损失可以,太超过的恕我拒绝。” “您大可放心!我盲鸦做生意向来公平公正,不会少您一寸,多您一毫!那我可否视作您答应下这桩差事?” “少做梦了,我得先看过情况再做决定。”他说:“何况我还得和其他人商量一下。” “哼,少胡来,您才是这个团队的话事人。”盲鸦张口就戳破了他的谎言:“好吧,小狐狸,您赢了,资料会在稍后发进您的信件栏中,记得收查,回见。” 说完,讲话拿腔拿调、又爱阴阳怪气的盲鸦就把电话挂了。布莱雷利一向不和这人一般见识,可也没准备干坐着等那封所谓的资料,他重新躺回了椅子上,阳光已经在通话间彻底悄然飞走。 他在一片阴凉中静默,等待下一个漫长雨季的到来。 …… …… 夔娥用了一个上午逛遍了家具店,然后在傍晚时分推门而归。 “你不能指望亚马逊,毕竟这里不是你老家。”布莱雷利事先提醒过她,于是这位有着一头长长黑卷发、亚裔面容的女士就自告奋勇,踏上了去采购一些租房软装的旅程。 说实话,不算太糟糕——但也好不到哪去。她完全可以自己把那些玩意搬回来,因为太过显眼而被她放弃;她叫了一辆小车,并请他们将家具堆到楼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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