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匆匆赶来这里要找的小公子正站在桃树下,而在他的上方,正躺着方才令所有人都犹豫而不敢踏入的罪魁祸首。 仅仅只是慵懒的躺在枝干上的少年姿态,就让身为人类的奴仆们颇为忌惮。 两面宿傩半睁开眼睛,脸上原本随意的表情消失了,他的视线扫过进入这里的一个个仆从,最终定格在最远处,珠钗满头衣衫华贵的星名夫人身上。 “真是稀客。”他没有什么感情地棒读道,因为可以拉长了声音而带有了嘲讽的意味,“母亲已经多年没有来探望过了。” 两面宿傩态度散漫,甚至没有调整自己头枕靠着胳膊的姿势。 “之所以没有过来,只是因为星名家大大小小的事务繁忙。”星名夫人脸色发白。她压下自己心中的厌恶和恐惧,开口解释道。 这种理由分外敷衍,而星名夫人甚至不乐意去构思更符合情理的理由。 “所以,今天母亲大驾光临,是为了什么事呢?”两面宿傩慢慢坐起身来。他对于星名夫人扯什么理由毫不关心。 院落中的仆人顿时压力骤增,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自然是为了今见这孩子。”星名夫人道,“你悄无声息地就把他带走了,也没有通告一声,作为母亲的我自然会很担心。” 虽然仆人向她报告的时候,说是两面宿傩要吃掉自己的兄弟。但星名家的主人全部都把脸面看得分外重要,当然不可能把这种话在这里摊开。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要将今见带走。”星名夫人渐渐镇定下来,冷然地说道,“之后今见会有许多课程要学习,应该就没有时间与你在一处了。” “原来是这样。”两面宿傩用食指的指节轻轻摩挲着下巴,语气兴致勃勃,“如果我不肯放他走呢?” 他对于母亲的满口客套话不感兴趣,但是对于如何膈应星名夫人很感兴趣,并且深刻地乐在其中。 “你……!”星名夫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是你弟弟!你想对他做什么?” 她有些无法控制情绪,连带原本粉饰太平的言辞都尖刻起来。 “作为……”两面宿傩思考了一下,才想起名字,“今见的兄长,我当然什么都不会做。” “只是,刚刚母亲有一件事说错了。” “什么事?”星名夫人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提问。 两面宿傩从桃树上一跃而下,轻率的动作让白色的和服翻起一阵波浪。少年的妖鬼向后靠在树干上,两手抱肘,做出放松的姿态。 “自然是,并非我将这个小东西从主院里带过来。”他恶意地勾起嘴角,“而是他自己摸索过来,哭着要找哥哥呢……” “你胡说。今见那么丁点大的孩子,根本不可能靠自己走到这种地方!”星名夫人的脸都气得发红,胸膛剧烈地起伏。 “那不如试试?”两面宿傩往外站了几步,拉开了些与幼崽之间的距离,饶有兴致道,“看看他究竟会选择哪边。” 看着站在不远处,样子有些茫然的小孩,他懒洋洋道:“就这么试试看。” 星名今见下意识顺着他的声音转过头,就要迈步过去。 “今见,来母亲这里!”眼看小儿子要走,星名夫人急忙叠声喊道。 小孩顿住了脚步,左右逡巡,看上去有些迷茫。 星名夫人顿时露出喜色,而两面宿傩只是消隐了表情,神色隐晦不明地抱肘站在一处。 他异于常人的身躯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之下,被照出了两道黑色的畸形阴影,正巧将茫然无知的幼崽笼罩在其中,像是择人而噬的魑魅魍魉。 星名夫人柔和下表情和声音,对星名今见说道:“母亲白天的时候是不该罚你,今见就不要置气了好不好?” 如果小孩还不听话的话,恐怕就只能动用点强硬的手段了。她对旁边的家仆使了个手势,一旦小孩往这边再走两步,就立刻把他抱过来。 两面宿傩冷眼看着她的动作。 原来如此。白日里小东西要哭不哭,是因为星名夫人自己……也对,她向来这样,哪怕换了人也无从改变。 “晚餐做了你喜欢的芋泥莲子羹,快过来跟我回去罢。”星名夫人向自己的二儿子微微弯腰,脸上是慈爱的模样。 “呵……”安静的庭院里响起了一声冷嗤,自然来自两面宿傩。他对于自己血缘关系上的母亲也毫不客气,直接开口道,“真是令人作呕。”十几年,虚伪的样子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句话顿时让星名夫人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但她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小儿子身上。 “今见。”她又喊了一声,这次带了点严厉的语气,像极了白日里训斥他时候的样子,“到母亲这里来。” 星名今见下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摆,站在原地摇摆不定。 “过来。”两面宿傩只说了两个字,甚至没有让自己的语气柔和半点。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小小的团子顿时失去了所有的犹豫和纠结,迈开自己的小短腿就向那长相可怖的少年走过去。 虽然他的步伐有些跌跌撞撞,但做出的选择答案却无比明确。 在到达终点的时候,他趔趄了一下,直接扑在了两面宿傩的身上。这一次并没有得到像之前的冷言冷语。 逢魔时刻,两面宿傩的阴影彻底将他笼罩。拥有着四只手两张脸、冷酷妄为的妖鬼随手摸摸他的发顶,语气愉悦:“乖孩子。” 这样的场面,令所有人面面相觑。 在庭院里的仆从们神色各异,而星名夫人面上更是像打翻了调色盘,分外难看。她好声好气劝了那么多句,甚至不如两面宿傩的一声命令。 她气得发抖,更是为自己丢失的脸面而愤怒,周围侍从们的窃窃私语和眼神更是像刀剑一样刮在她的脸上。 而两面宿傩犹觉得这样还不够,恶意地开口,低头诱哄黏在自己身上的团子:“来,叫声兄长让母亲听听。” “跟我念,”两双属于鬼神的眼睛半垂下来,红色的瞳孔像是邪魔,半遮的瞳孔却又像是堕落的神祇,“お兄さん……” 循着声音,星名今见睁着雾一样的双眼,含含糊糊地张口,“哥……哥哥……” 两面宿傩在这种时刻异常地有耐心,反反复复地教了好几遍,直到星名今见断断续续地将正确的字句完整地读出来。 对于他来说,星名夫人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调味品。 【当前锚点完成度:15%。】 …… …… 夜凉如水。 星名今见最终还是被星名夫人带走了,这座宅院也恢复了清静。 两面宿傩躺在屋顶之上,阖着眼睛假寐。 仆从的住处之内,灯火闪烁。 两个侍从正在低声交谈。即使隔着房门,在妖鬼超然的听力之下,他们的话语声也无比鲜明。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还以为,他是要把小公子吃掉呢。原来还是有些亲情在的。”一个仆人说道。 “没准是要把小公子当储备粮呢。”另一个仆人道,他正是白天的时候冲到星名夫人院落里通风报信的男侍。 “不会这么残忍吧……”先开口的仆人语气犹疑。 “怎么不会。现在看,怪物配小瞎子,真不愧是兄弟……” 屋内的烛光骤然熄灭。 “怎……怎么回事?!”两个侍从顿时有些惊慌。 “哧——”细小的声音只响起了一瞬,像是□□被割破的响动。 等到仆人重新将烛火点上,他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顿时瘫倒在地,几乎要喊叫出声。 床榻上,原本还在点评主家的那个男仆已然身首分离,血液喷溅,洒了满床。 罪魁祸首站在一处干净的地面上,有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指尖滴滴答答地落下。 “别叫,不想死的话,就把这里都处理了。”他命令道。 仆人连滚带爬地去拿了抹布。 而杀人鬼的两双眼睛还残留着对屠戮的一点兴奋。他将沾了血的食指放在唇边,慢条斯理地品尝了一口。 “呸……”他嫌弃地吐了出来。
第7章 从不被爱 在那之后过了不到半年,两面宿傩便被星名家主送去了远山上的寺庙修身养性,从此这个小镇之中便只剩下了关于宿傩的一点捕风捉影的传说。 星名家上至星名家主夫妇,下至负责清理猪圈的奴仆,都为送走这个令人头疼的怪物而高兴。只有星名今见在得知了消息之后宛如遭遇了晴天霹雳。 他太过幼小,以至于完全无法左右一切事态的发展。 “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星名今见走到正在品茶的星名夫人面前,抬起头,眼巴巴地问道。 原本心情不错的星名夫人顿时“唰”地沉下了脸。 “他不是你哥哥!”她疾言厉色地说道,“把他忘掉。以后都不许问这种问题。” 星名夫人站起身来就走,长长的衣摆险些把站在桌边的星名今见带了个趔趄。 他咬着自己的下唇,困惑地歪了歪头。 即使面对这样情绪激动的母亲,他的表情依然很镇定,甚至能够拉着母亲的袖摆,追问出口:“可是,哥哥他分明也是母亲的儿子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血脉相连的亲人?人类难道不都是把至亲视为最重要之物的生命吗? 人类孩童的表皮之下,天见神理不明白这一点。 “说了多少遍他不是!”星名夫人一拂袖,就让年幼的孩子被带倒在地。 看着狼狈趴倒在地上的孩子,星名夫人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然而,她却又皱起眉,冷硬地说道:“你如果不想也被丢出去自生自灭,就乖乖听话。” 她示意旁边的侍女将孩子扶起来,自顾自地到前院去找星名家主了。 六年的时光就像是白驹过隙,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 譬如,星名夫人再次诞下第三子。这一次,她生下了真正健康正常的男婴。星名正则极为高兴,整个人都看起来年轻了几岁。整个星名家都为此庆祝了许久。 再譬如,两面宿傩从寄住的寺庙之中失踪,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星名家也没有人关心这一点。 星名今见倒是凭借着系统小地图知道锚点四处云游的行踪,但是在人类之中生活的这几年让他明白,一个只有年幼且失明的孩子是无法在这个充斥着魑魅魍魉的时代、在原野之中独自找到两面宿傩的。 阴阳师和咒术师都是受人尊崇的职业。饶是星名家主,也会每年花大价钱请外界的术师来为整栋宅子除去杂秽。 这一日,是星名今见的弟弟的五岁生辰。整个星名家上上下下都是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景象。 只是这样的场景与星名今见关系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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