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往日对贾环不甚上心,一朝听闻此事贾母心中也不免生出许多愧疚来,亦是如今年纪大了的缘故。 于是便指了立在一旁的晴雯道,“你素日里做事尽心,如今环哥儿好了。他房里也没几个像样的丫头,你便去罢,日后与他侍书研墨也是一样好的。” 晴雯一怔,她来府里也两三年光景了,各处主子也大都见过。 她只记得贾环面白态痴,不是个好的,如今不知到底什么样,但无论怎样贾母的话她都不能违背,“是,尽听老太太吩咐。” 一旁的宝玉却有些舍不得,晴雯模样生得好,从她进府到了贾母这里,宝玉便常与她说话顽笑,贾母从前还说等他大了将晴雯指给他做丫鬟。 “老祖宗,晴雯姐姐在您这里惯了的,怎么好叫她去甘棠院呢?” 林黛玉放下银筷,抬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轻轻咳了一声。 王熙凤眼波流转,轻笑道,“什么惯不惯的,不都照样是在咱们家里?没由来让奴才挑主子的。” “二奶奶说的是,我只听老太太的便是。”晴雯连忙回了话,掩身退下收拾东西去了。 贾宝玉还扭过头去看晴雯的背影,被王夫人瞥了一眼,遂不敢再瞧,匆忙用了两口饭便退下回了屋里去生闷气。 贾母用完了饭,邢夫人和王夫人一并退了出来,只王熙凤和林黛玉还留在屋内陪老太太说话。 …………………………… 此时贾环听了晴雯来的消息,没由来觉得荒唐,“她真是老太太指派来的?” 云翘从阁外进来回话,看着贾环的神色有些忐忑,“正是呢,听说老太太屋里宝二爷不大高兴。” “关我什么事儿。”简直莫名其妙,贾环轻呵了一声,没有放在心上。 方才听了那么久的话,又被喂着用了些清淡羹汤,眼下正是犯困的时候,于是慢慢又睡了过去。 因外面有人领了新用的人来,赵姨娘也起了身来一一安顿。 又见了贾母亲点过来的晴雯,觉得她虽模样娇娆,但眉目间很是谨慎,便让她先去收拾贾环多年未用的小书房。 等将这些丫鬟小厮都各自分完了差事,赵姨娘才得空去内间暖阁看贾环,“可是完全退热了?” 云翘轻手轻脚将晨间用过的面盆瓷碗收拾下去,“是,想必往后细细养着便能好了。” “早起时环儿与你说话了?”赵姨娘将床边的纱帐空出一条缝隙,好让里头睡着的孩子闻些鲜活气。 “问了一些家里的事,后来管家的领了人来,我出去打听了说给他听,便累得又睡下了。” 赵姨娘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说谁,“一群拜高踩低的东西,我环儿的好日子可在后头呢。” 这话云翘不便接,便拿了贾环睡前换下的贴身衣裳去洗了。 午后探春来甘棠院看贾环,正碰上吃饭。 贾环坐在床上被赵姨娘喂着珍珠米熬出来的肉粥,香香浓浓的,他用了大半碗。 “姨娘,环儿如何了?” 赵姨娘见是探春来了,神色柔和,“可是太太叫你来的?” “我说要来看环儿,太太说顺道带些东西,正巧一起拿来。” 跟着来的侍书将各类养身补品,以及探春先前给贾环做好的两双鞋都交与香扇,并小声嘱咐了几句。 赵姨娘拉了探春坐在床前的绣凳上,对着贾环道,“这是你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姐姐,可要认识认识。” “三姐姐。”如今探春养在王夫人名下,贾环想着直呼姐姐也不妥,便这样叫了。 探春穿着杏袄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生得是俊眼秀眉,身材长挑,双目间顾盼生姿。 “我已听太太说了,环儿如今是真的好了,我看了也放心些。”她伸手拍了拍贾环的小臂,又转头对赵姨娘道,“既然好了,以后可是要好好读书识字的,不能再虚度了光阴。” 赵姨娘虽点着头,但也有些不忍心,“才刚好,现下家里的人都识不全,读书也要等身子好了以后再说。” 探春也是听说了,如今贾环那病虽好了,但是不识人也不记事,全然白纸一片。 “这是自然,如今先好好养身子,姨娘也不必太过忧心,我先回去了。”探春又坐着与二人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甘棠院。 贾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着早间云翘说的话。 原本探春生下来也是养在赵姨娘身边的,后来贾环生了痴病,探春又是女孩儿更需小心教养。 赵姨娘看顾不过来,贾政便把探春抱到了王夫人房里养着,因幼时便不在身边,所以探春和甘棠院不算非常亲厚,但好歹也是尽了心了。 贾环不免在心中琢磨,如今亲姐姐已经是见过的了,只是不知这身子的父亲如何。 这个问题在傍晚便有了答案,贾政得信从工部归家,先去见了贾母,随后便来了甘棠院。 “老爷……”赵姨娘这两日劳心劳力,一见贾政便更觉委屈,“天可怜见,咱们环儿如今可算好了。” 贾政是个蓄着美髯的高大男子,通身都是在官场奔波的劳累疲惫,眉目间却带着几分对幼子的疼惜,“环儿,我是父亲。” “父亲。”贾环知道以后要想在府中过得好,起码眼前的男子是要好好维系关系的,虽心中不愿,但面上也乖乖叫了父亲。 贾政也是有好些年没听过贾环如此乖巧地喊他了,恍然一听彷佛回到了这孩子幼年牙牙学语之时,不免升起几分慈父情怀,“好孩子,好好养身子罢,日后好与兄弟姊妹们一起读书。” 怎么一个个都只会让他好好读书,贾环心里哭笑不得,只是他此时还什么都不懂,更遑论日后读书入仕之事了。 不过这话当着老父亲的面可不能说,“好,环儿知道了。” 贾政十分欣慰,在甘棠院陪他用了晚饭才回去。 ……………………………… 另说起黛玉的老师,便是那贾雨村,他前些年受了甄士隐相助上京赶考,倒也中了进士封官儿做了两年县令。 却因他为人恃才傲物,也亦有贪酷之弊,后被革职罢官。 如今京城复用参革人员,贾雨村前几年因着林如海之故,护送黛玉从扬州上京入贾府,后来由贾政保鉴为他谋了个应天府知府的差事。 此时他才刚到金陵,下马上任便碰到了一起难缠的官司。
第3章 这案子说来也并不复杂,说是本地有个富豪乡绅之子名叫冯渊的,平日最是喜男厌女。 一日在市集上遇到拐子卖丫头,他竟对那丫头一见生情,誓必要娶回家做妾,亦说往后再不做那些昏聩浪荡之事,只二人一心过日子的。 这本是寻常,坏就坏在那拐子可恶,正在身契交接之期,他又把那丫头卖给了金陵薛家的二爷薛蟠。 一女二卖必要生出无尽的祸事来,拐子自知一下得罪两家人,拿了钱连夜逃了。 冯家和薛家的人一起去要丫头,那薛蟠是霸道惯了的,命人将冯渊捉住打了个半死,如今将近一年了身子还没养好,说是落下了病根。 冯家人四处求告无门,正遇上了此时上任的贾雨村。 贾雨村听了这事,登时勃然大怒,“此间竟还有这样的事?光天化日打伤了人竟无人敢拿,还不将那薛蟠捉来当堂案审?!” 应天府中的一个门子原是早前贾雨村落魄时借住葫芦庙的小僧,二人今日也算久别重逢。 当年的小僧如今也还俗娶妻了,他与贾雨村算是旧识,闻他此言随即便急着劝道,“我的老爷,您既此刻到了这番地界,难道还不知那薛家么,本省护官符上最大的薛家。” 贾雨村出身寒门,于官场之事并不精通,否则也不会有从前被罢官的事儿了。 看门子谨慎,他亦不敢高声,“何为护官符?这又是哪个薛家?” “老爷啊老爷,莫说金陵,这天下间值得单拿出来说一说的也只有一个薛家。” 门子从袖中拿出抄写好的护官符呈与贾雨村,指着上面的口碑道,“我知老爷是承贾府政老爷之情才来此补任,但您只知贾家却不知这四家……”门子的手指在护官符以薛家为首的四大家族上画了一个大圈。 “您若是不知这其中的厉害,如何能走得长远?怕连性命也保不成了。” 贾雨村是从冷子兴处才晓得能借林如海之手,与贾政相识得以举荐。 冷子兴是王夫人出嫁时陪房周瑞家的女婿,当初与贾雨村说尽了宁荣二府之间的厉害关系,也知道了他当时所教学生是贾母的外孙女儿,才有了后来种种。 但是贾雨村对这护官符上的其他三家确实无甚了解,“金陵此地境况竟如此繁杂……” 门子把书房的门掩上了半扇,“那薛蟠并不紧要,紧要的是薛家大爷薛玄。” 原来这薛家祖上是紫薇舍人出身,从前便是随侍天子的,后来辞官归家做了商人。 都说商贾低贱,直到薛蟠祖父那一代还只是领了内府帑银去做生意罢了,虽家财万贯但顶天算个皇商。 薛家祖父两个儿子都早亡,留下两房皆是孤儿寡母。 “且那薛蟠之母王氏与政老爷的夫人,是一母所生的亲姊妹,未出嫁前都是这王家的千金。如今她二人之兄王子腾现任京营节度使,老爷细掂量就知道了。” 贾雨村听到此处便已暗暗心惊,这薛蟠原来是王子腾和贾政的外甥,难免心下鼓鼓,“此案怎就偏让我遇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单就前头说得那些却还不是最紧要的。”门子给贾雨村倒了杯清茶呈上,“薛蟠的哥哥薛玄乃是今上眼前的大红人,天子亲封的永宁侯……” 前几年太上皇退位,皇权更迭之时突遭内忧外患,南方水患天灾连连,贼寇作乱,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民间渐起谣言论起新皇来,言其非顺承天意之人,才有这天灾人祸降下。 现如今说起薛家,便只说永宁侯,他本名原叫薛螭。 此人一副头脑好似天生便会与银钱打交道,是个金为肠肚,玉作肌肤的人。 原本薛家的富贵已经非常人所能及,薛玄七岁掌家,等他长到十三四岁时,薛家已是富可敌国。 薛家的当铺、书局、画舫、药铺、茶馆,还有胭脂铺和银楼,并金器珠玉店等遍布天下,那酒楼都能开到暹罗异国去。 “今上登基之时的祸乱竟是一个薛家奉尽家财平了的,所以莫说是陛下,就是太上皇和皇太后两位老圣人对他也是极喜爱的。” 有了钱财便可招兵买马,保障后勤粮草,便可治理水患旱灾,抚慰百姓,重建家园。 那些流民贼寇便更不值一提,若是太平盛世无饥荒,谁家放着好人不做要去做强盗。 彼时贾家已比不上从前兴盛了,虽是开国元勋之后,但运数不足,到了这一代已是隐有败落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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