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走到今日这般地步,他老四自非什么善男信女,为确保帝位顺利传承,该有的手段自是不会少。甚至于胤禛本人,也并非没有考虑过,倘若汗阿玛心下之人并非自己,又该如何动作。 如今的步兵统领隆科多以及埋在畅春园的数千羽林卫便是最后的底牌。 无论如何,走到这一步,他连同阖府早已经无路可退。 想到这里,胤禛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虽说这种时候作为继任者掌控局势乃是应有之宜,然帝心到底难测,谁能知晓汗阿玛知晓后心下又是如何想法,更何况以对方对权势的在意……… 一路上,兄弟二人不断对眼前的情况进行复盘。 “以八哥的敏锐,今日必然已然发现了端倪,如今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挑动事端的机会。” 马车上,十三轻抿了口清茶,良久方才悠悠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汗阿玛那里情况如何了?” 若要时日无多,以老爷子的性子,必然不会大动干戈,以免动摇社稷之本,但倘若那位当真恢复了精力,哪怕只有十之一二,以老爷子的性子,四哥这位板上钉钉的继任者,这会儿指不定多碍眼呢! 袅袅茶香中,马车内一时间静默了下来,只余车轮驶过车道发出的吱呀声。 眼见大事将成,乾坤既定,没成想最后出了这等乌龙,素来好性的十三此刻都有些无言。 遑论一步之差便能做上皇位的胤禛了,若非知晓自家二哥决计不可能坑自个儿,手中的传位圣旨尚还热乎,胤禛险些都要以为,这是汗阿玛故意做下的局,只待榨出他们这些人最后的后手。 不怪二人多想,实在这些年因着舍不下手中权利,老爷子对底下成人的儿子们真可谓哪哪都看不得眼,不说时时敲打,损招贫出,平日里鼻子不是眼睛地更是没少。可怜老四这几年都险些要将自个儿装成无欲无求的佛爷了,也没见自家汗阿玛削起来有半点手下留情。 饶是这些年这么些好东西用着,胤禛脸上岁月的痕迹依旧尤为明显, 起码这会儿跟自家二哥走在一道,已经明显是两代人了。 有时胤礽瞧着底下这些弟弟们都觉得心累地紧,他这些弟弟们,但凡有个心智弱地,怕是早折腾出心理阴影了。更是庆幸自个儿早早脱身,无需在这深不见底的漩涡里苦苦挣扎,不得解脱。 其实胤礽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着他这个太子,储君早早离席,没了这个靶子作为缓冲,老爷子对底下阿哥们重压政策方才更是分毫不留情面。不论是早前的诸般挑剔,亦或着后来夺嫡时的毫不留情。 甚至因着无需制衡太子,老大老八等人势力远远不如不说,老爷子这些年在爵位上更是吝啬至极,生怕养大了这些人的胃口,没了储君这个靶子,最终将利刃直接指向自个儿。 可怜老八这些年上蹿下跳,折腾了这么久,至今还是个贝子呢! 可以说胤礽这一神来之笔,成功将君储矛盾,夺嫡之争提前几十年变做了君王与诸皇子的直接博弈。 迄今为止,双方争斗这么些年,便是早前有几分孺慕,这会儿也只剩下层层算计,诸般衡量。 便如此刻,得知自家汗阿玛无事,大多数阿哥们心下涌上的并非喜悦,而是忧虑,生怕如今已然明朗的局势再添波折。连早前斗志昂扬的老三这会儿都不想再费心折腾了…… 三贝勒府 摸了摸脸上愈发明显的褶皱,胤祉啧了一声,对底下提出借机生事的谋士们不置可否。 他都做玛法的年纪了,这老胳膊老腿地,搁许多人家都已经打算颐养天年了,便是上了位,又能有几年好头?为这个拿全家老小的性命去拼,何苦来哉? 更何况老四又不是泥捏地。还有自家汗阿玛这些年的手段,想想都心下发怵,更甭提搞事情了。 以老五为首的酱油党,老九这些咸鱼党更是不会说什么了。老爷子再不济,那也是亲阿玛,除了早早站了队地,哪个在位他们这些人更体面还用说吗? “就怕汗阿玛不死心,日后还要横生波折。” 九贝勒府上,老十颇为羡慕地瞧了眼这会儿仍是半点不愁,尚还有心情逗着鹦哥儿的自家九哥,良久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作为跟自家九哥一派的咸鱼党,按理说胤俄这会儿和该同胤禟一般气定神闲,任尔东西南北风才是,然而作为皇阿哥,胤俄可以置身事外,然而身后的钮钴禄一族却做不到片叶不沾。 不同于郭络罗氏新起之秀,这些年于朝堂上建树不深,钮钴禄氏却是根深蒂茂,一场夺嫡,钮钴禄氏不知卷进去多少官员。 半歪在榻上,十阿哥难得苦巴着一张脸,过于圆润的五官险些挤成一团: “这四哥便也罢了,就怕其中有些人不死心,跟着八哥胡闹!” 瞧他这幅遭心样子,对面捏着逗鸟棒的胤禟啧了一声,明显不以为意,出口更是带了三分冷意: “常言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都这时候了,还瞧不出形势,尽等着找死的货色罢了,哪里还值得爷们费心思?”扔下手中的鸟食,胤禟冷哼一声,不耐道: “郭络罗氏若还有这些个蠢出生天的玩意儿,还是早些没了清净,也省的哪日带累族亲!” 对于蠢人,他老九素来没有忍耐度。 胤俄面上不觉带了几分羡慕。 自家九哥自开府以来,不止生财有道,因着手上几项好东西,更是得了汗阿玛青眼。更别提同二哥是多年莫逆,紫禁城内外等闲无人敢招惹,这些年来于郭络罗氏可谓互惠互利,甚至某种程度上于母族庇佑居多。 因着这个,便是郭络罗一族出了个八福晋,没瞧见没了他家九哥点头,八哥两口子早前长袖善舞了这么久,愣是没将郭络罗这个亲族纳入麾下。 而到他这里,情况却是截然相反。 老十再憨憨,心下也明白,他一个幼年失母的皇阿哥,本身又不得汗阿玛青眼,这些年能过的这般自在,宫里宫外再没有失过体面的地方,除去自家九哥照拂,大多依仗的钮钴禄氏这个强盛的母族。 只收好处,事到临头却半点援手都不愿意抬,他老十可做不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儿! “哎,四哥这脾气,也忒不饶人了些,往日行事更是半点余地都不留,也不怪这些人心下不安。”但凡有点子机会,可不使劲儿蹦哒吗? 与其往后被清算,倒不如放手一博。 十阿哥忍不住小声嘀咕。 “切,若是没做亏心事,不安个什么?”不得不说,除了有些个帮亲不帮理,大多时候,胤禟心下还是有一杆子称地: “哼,也就汗阿玛大度,才容得有些人蹬鼻子上脸,还真拿国库当自家的银柜使了!合该让老四给去给这起子整整皮子!” 想到这些年被老爷子扣走的银子,最后却进了这些人的口袋,胤禟捏着茶盏的手不自觉握紧,周身气息也变得冷飕飕地。 老十讪笑着搓了搓发凉的手臂。 “哎,也不知老爷子那头究竟什么情况!” 总之,因着老爷子这场近乎诈尸般的神奇行为,紫禁城内外一时间可谓众生百态,千种思虑。 然而无一例外,大都认为老爷子身子一旦有所起色,最先顶雷的必然是接过继位圣旨的老四无疑。 盖因老爷子对权位的看重,这些年但凡是个明眼的,哪个瞧不出来。就连胤禛本人,心下都已然做好了跟老爷子穷图匕现的准备。 一时间,京城内外诸多势力蠢蠢欲动。八贝子府,除去加紧马力搜集老四前些日子“狼子野心”的证据外,送往北疆的信件更是一封接着一封。 力求能让十四赶上好时候。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距那日过去几日后,封闭已久的畅春园第一次传出消息,却是老爷子以国不可一日无主为由明令老四即刻继位,莫要耽搁朝纲。 甚至因着老四迟迟没有继位,被自家老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圣旨上喷的满头是血。 胤禛“………” 同在现场的老十也是一脸狐疑:“老爷子这是怎么回事,转性了?” 还是当真命不久矣? 凭着对老爷子尿性的了解,在场众王公大臣几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当场甚至有大臣拗极大哭,以老四为首的一众阿哥们也紧随其后红了眼眶。 无论众人心下如何是想,圣旨在前,当事人胤禛这些时日提着的心思总算安稳了许多,估摸着老爷子以及未来顶头上司的态度,礼部这些时日更是开足马力,力求要让这场大典又尽善尽美。 有着康熙爷时不时的催促,礼部到底不敢耽搁。时间很快便到了大典当日。 这一日,晴空万里无云。冬日里连绵数日的霜雪过后,这一日阳光却是分外和煦,带着紫禁城冬日里少有的暖意。 一大早,胤禛一袭自乾清门左门出,乘金舆,前引后扈大臣、豹尾班、侍卫等随行。至保和殿降舆,因着康熙此时尚未身故,没了灵前灵前祇告这一环节。又因太上皇尚在,如今的新帝胤禛无论养母生母,俱无太后之殊荣,原太后又早早病逝,这厢又是省去了一礼。一应唱礼过后,御驾连同一众大臣直接前往中和殿行升座礼。 眼看着唱礼声逐渐远去,原皇贵妃佟佳氏倒还好些,知晓自己并非新帝玉蝶之上的生母,太后之位本就虚妄。无论如何,凭她这些年养育新帝的功劳,总不至于亏待了去。只要头顶上无人压着,日子总归是舒坦地。 况且,想到宫外野心勃勃的佟佳一族。软榻上,佟皇贵妃眯了眯眼,太后………未必有她如今的太上皇贵妃过的自在。想到这里,佟佳氏心下最后一点子遗憾也没了影子。 承乾宫这头看的开,然而一墙之隔,另一头的德妃胸口处却仿若堵了一块巨石,不上不下的实在难受…… 太后之位,那可是后宫所有女人的终极理想,试问谁不想要,哪怕带个她这份尊容的是那个未曾养过一日,情分更是稀薄如水的大儿子。 即便不断安慰自己,太上皇身体已经如此,不过几日的功夫罢了,她乌雅氏尚等的起。然而太后之位一日未落,她便只能是一个小小的妃位,还要不断向一众死对头人行礼问安。 乌雅氏素来善忍,然而此刻听着外面不断唱响的礼乐,明明早前尚可以忍受的一切,如今却只想想便觉浑身每一寸骨血都叫嚣着不适……… 再等等,只要再等等…… 太后之位,无限的尊容,迟早有一日。 可惜此时的乌雅氏尚还不知,这一等,便是许多年,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太后这个宝座,仍是遥不可及……… 数宫之隔,大典此刻正进行至尾声。 冬日里,金銮殿上,胤禛一袭明黄色缎绣彩云蝠金龙银鼠皮龙袍,头戴朝冠,在礼部官员再三请礼中,伴随着阵阵鼓鸣礼乐之声,终于大步向着那至高之位走去。同一时间,下首众王公大臣齐齐跪下高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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