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莫要大意才是,听说万岁爷前些时候又病上了一回,为防意外,爷还是同十四阿哥提上两句,这回京的日子,自是越早越好。” 众幕僚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心照不宣的笑意。一封封家急书信更是忙不迭地往西北送去。 有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没想到大侄女如此厉害,竟真一举生擒贼首,这仗结束地也太快了些。” 漪兰小榭,十三摩擦着手中的白玉棋子,良久,终究忍不住叹息一声,并非他冷血无情,无视边关众将士升死,然而眼下这节骨眼上,十四归来,又是携着如此诺大的战功,如此来,四哥成功即位的变数无疑又增加了许多。 “策布狡猾,战场之上更是瞬息万变,大侄女能趁机生擒敌首已是万难,旁的如何顾得了许多。更何况战事最是劳民伤财,能早些解决总归是好事。” 比起十三,对首胤禛神情倒是淡定许多,毕竟是亲兄弟,比起早前已经打出狗脑子的老八等人,他们这一系同十四这些年虽有摩擦,仇恨到底算不得太大。 “更何况,十三弟放心,汗阿玛绝非轻易被动摇之人。”遥遥望向隔壁畅春园的方向,不知想到什么,胤禛素来冷肃的面上明显多了几分笑意。 十三怔然了片刻,很快便笑了,施施然落下一颗白玉棋子: “对了,都这个点了,弘晖侄儿还没回来?” “无妨!”摩擦着手中的暖玉,胤禛再开口难得带了几分松快: “畅春园乃汗阿玛所居之地,又有二哥看顾,总归是不会出问题地。” 这种时候,离得近的好处就显出来了,两处园子相距不远,碍于种种原因,胤禛本人不好频繁过去叨扰,却不妨碍小辈们前去尽孝不是。尤其是嫡长子弘晖,仪表萃美,小小年纪行事很有几分稳重,自打成婚入朝以来,尤得老爷子青眼。如今更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老爷子留在园子里悉心教导之辈。 十四家那两位可断没这待遇。 这并非胤禛自以为是,对于素来行一步便要走三步的老爷子来说,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没人比老爷子自己清楚。 想到这里,胤禛嘴角不觉翘了翘。 更何况还有一点胤禛没有提地是,倘若汗阿玛当真无意于他,以二哥待他的情分,时至今日必然不可能一分提醒都无。 因而这会儿,得到十四即将回程的消息,四贝勒虽谨慎之心未改,内里却并不如何慌乱。一应行事都与旁日无有半点区别,比之上窜下跳的八爷一党,简直像是一股子清流,倒教一众追随者彻底定下心来。 连园子里康熙爷都不由搁下手中的折子,对着一旁的弘晖感慨: “你阿玛旁的不说,这份儿定力确是不错。” 能被眼前龟毛无比的老爷子赞上的,又岂止是不错二字,蘅芜水榭,一旁侍着的弘晖不掩促狭地笑了笑:“汗玛法这般赞誉,若要教阿玛听到,怕是回去饭都要多吃上两碗。” 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是最好的时候,少了少年人的青涩稚嫩,又不失青年人的蓬勃朝气。弘晖又是少有称地上清俊的美男子,比一群居心叵测的老菜瓜儿子们瞧着可不养眼多了。 尤其身上同保成少时有几分相似的清雅气质,总教康熙爷忍不住心软几分,这会儿面上不觉便带了几分笑意: “惯会编排你阿玛,这话也不怕被老四听到。” “汗玛法放心,孙儿阿玛这人您最是知晓,虽脸面薄些,却是也断不会跟孙儿计较地。”弘晖笑着眯了眯眼,将手边一盘刚剥好的莲子递了过去: “况且孙儿待阿玛尽孝,在阿妈那里可是一等一的有功之臣,阿玛哪里好意思跟孙儿计较?” 看着眼神眉眼间毫不避讳地亲近之意的亲孙儿,康熙不由得怔愣了片刻,须臾不知想到了什么,瞧着水榭下层层叠叠的碧荷,语气突然多了些许莫名: “你这孩子,在你阿玛面前也是这般没大没小?瞧着倒是不似老四的性子。” 话音刚落,弘晖眉心一抖,不觉微怔了片刻。 小榭内,微风拂过,带来些许荷香。 虽然眼前之人面上笑意不减,弘晖却愣是从眼前这张沟壑丛生的脸上瞧出了些许意味难明。 明明隆冬时节,外头檐上早早结了大冰榴子,水榭内却依旧温暖如春,最是舒坦不过,连亭下碗口大小的莲叶,都不曾失去半丝绿意。这般堪称奇妙的道法,世上能做到的唯有那一人而已。 这是怀疑他有意为之? 哪怕再亲厚的小辈,帝王疑心也不曾褪去过半分。 弘晖何等聪明,想到刚刚离去的二伯,心下瞬间明白了什么。当下便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唉,就是阿玛太过端严,孙儿没办法方才要活泼一些,要不然就阿玛那张冷脸,孙儿还要比他更冷………”似乎想到那般可怕的场景,弘晖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而且,汗玛法您是不晓得,阿玛自小最是崇拜二伯,总觉得自个儿处处不好,二伯那里却是哪哪都是完备,开蒙后一应读书习武还总想将孙儿那处靠。说是日后能有二伯十之一二就足够受用无穷。连孙儿早前启蒙用的字帖,都是从二伯处讨来地。自个儿的却是半点不用!” “您说,哪有这般嫌弃自个儿地!” 轻磨着手中的徽墨,弘晖半是抱怨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不瞒汗玛法您说,孙儿那段时日当真是苦也。不过幸好阿玛最后反应过来,孙儿家中只有一小小爵位继承,倒也不必给出太大压力。还有额娘在一旁偷偷带孙儿玩耍,孙儿这才活泼了起来,没像阿玛一样长成冰块脸………” 弘晖这厢说地有趣,而确如对方所言,老四本人确实可以说是他家二哥的头号粉头,于教导子女上头带上些许也在情理之中。康熙轻摇了摇头,轻抿了口手边的清茶,很快便将话茬揭了过去: “你阿玛那人,确是个拧巴性子,事事总想求全,于人于己总免不了要严苛上几分,这些年更是少有能入得眼的。这点,弘晖你可莫要学他。” “须知便是酒肉之徒,用对了地方,未必不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价值……而大多数时候,一松一驰方才是为政之要……” 这话一出,一旁的弘晖尽管很快恢复用心聆听的模样,心下却忍不住乱了一瞬,内里更是惊愕非常,哪怕这大半年来,对他这个常伴身侧的孙儿,眼前的老人家并不吝啬教导,然而这还是第一次,对方这般明白直言而出……… 为政之道……么?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很快将眼前的水榭染成一片晕红。离开之前,弘晖敏锐的注意到,石桌上,那碟洁白滚圆的莲子仁,仍是摆放的整整齐齐,未曾动下几颗,连早前端上来的几碟糕点更是分毫未动…… *** “这几日,汗玛法身子愈发不好了,已经连续两日朝食连一个奶饽饽都未曾用掉,二伯这些时日也想了法子,可不知为何,再好的药到了汗玛法身上,总是起不得作用。” 回到隔壁,面对自家阿玛,弘晖面上不觉带了几分担忧。不同于对儿子们的打压甚至疾言厉色,对于孙儿,尤其是弘晖这个同胤礽气质有几分相似的孙儿,康熙这些年来不仅从未苛责,更是照顾有加,这段时期以来常常唤人过去悉心教导。 连早前的妻族,都是经由老爷子亲手挑地,选的还是富察氏嫡枝嫡女。可以说半点不曾亏待。 这会儿见老爷子如此,弘晖自是心酸不已。骤然得此消息,胤禛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良久方才沉沉地叹了口气。 冬日里一场霜雪过后,紫禁城愈发寒凉了起来。寒风簌簌,刮地人脸上生疼。然而饶是如此,却也是分毫挡不住众人心下的汹涌而来,几欲喷薄而出的燥意。盖因老爷子那愈发暗沉的脸色,是个明眼人都瞧出不妥来,时至今日,竟然连半个时辰的早朝都险些支撑不住,早早令众人退了去。 散朝路上,一众阿哥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漫天飞舞的白雪下,各色雀裘织就的大氅堆叠在一处,瞧着竟有几分意外的和谐。然而这很快便被一道略显粗狂的叫吼声打断。 “汗阿玛他……他老人家难道真的不好了?”神武门外,老十眼睛瞪的活像铜铃一般,恍惚中尚还带着些许不可置信: “以二哥的医术,竟也没法子救下汗阿玛吗?” “十弟! ” “混说什么呢,汗阿玛吉人自有天象,定会转危为安………” 胤禟拢在狐裘内的手臂狠狠给了某人一肘,眼中难得带了几分警告。混帐玩意,这话也是他们能说的?若要传到老爷子耳中,指不定要闹哪样! 再说,他家二哥是人又不是神,老爷子更是纯纯肉体凡胎,哪里能真长命百岁,无病无忧了! 若要将这个锅扣到二哥头上,他老九可是断然不依地! 见自家九哥漆黑的脸色,自知失言,老十忙不迭地闭上嘴巴。只神色上难免带了些失落。一旁年长些的老三等人也难得有些恍惚…… “说来也是,除去偶尔到园子里觐见汗阿玛,已经许久未能见到二哥了。”胤祉忍不住轻声呢喃。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在场一群人尖子,哪里不晓其中意味。更何况早早从弘晖处知晓只言片语的胤禛了。看来老爷子情况当真是不妙…… 想到这里,众阿哥纷纷了沉默下来。 若说常人尚还好说,能有一甲子寿数已是难得地有福之人,但老爷子那是谁?那可是他家二哥的亲亲阿玛,以那爷俩的情分,二哥断不可能有分毫怠慢之心,那如今只有一种可能了…… 原来,汗阿玛已然神仙难救了吗? 还有,以二哥的能力,竟也奈何不了这世间之人的生死伦常吗? 因着心下那点子不可言说的期望,众阿哥们一时间心下难免五味杂陈。倒是随在身后的八阿哥眸光不觉闪了闪。 世人皆有命数,看来即使神仙也不是万能的。想想汗阿玛这些时日的脸色,看来即便超凡如二哥,澎湃仙法之下也未免没有忌讳。 如王朝峥嵘,如帝王命数。 果然,他早前的猜测并没有错误。 对于老爷子的状况,这一刻,所有人再无怀疑之色。 而自这日之后,京城内外看似一番平静,然而内里早已波涛汹涌…… 果不其然,数日后,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凌晨,数队身披玄色甲胃的军士无声无息便将整个畅春园包围的严严实实,还未等众阿哥有所动作,畅春园内很快便传来老爷子病危的消息。
第115章 畅春园清溪书屋 众人甫一踏入内室,便觉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夹杂着室内沉聚已久的各色安神香料,复杂而诡谲,在此刻竟无端显出几分腐朽陈落来,像极了老木腐化之际不断四溢的朽味,众阿哥们心下一沉,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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