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一个地平线将残阳吞没后的蓝调时刻。 方鉴越过散乱堆在一起的杂物,将手臂放松搭在栏杆上,就算暗红的铁锈蹭刮到衣袖上也不在意。 他只是略微眯着眼,由着从小镇的另一端吹来的风拂乱蓬松的发,吹鼓起蓝白色条纹的衣服。 神秘又宁静的冷调色与陆陆续续亮起的暖光营造出独特的氛围,让方鉴烦躁的心境缓和了不少。 而就在这一时刻,身后鞋底碾过沙砾的声响不期然响起,打破这难得的宁静。 方鉴啧了一声,手指不耐烦地把栏杆敲得砰砰响。 “你当执行官吃盐吃多了,那么闲吗?” “现在的我只是一位斯拉维亚的普通医生罢了。嗯…近日因故赋闲在家,有点可怜。” 普雷克仿似没有听见言语中的嘲讽与厌恶,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走到方鉴身边,同样放松双臂搭在栏杆上,血红的眼远望着此刻的小镇。 方鉴顿觉无语:“……滚!” 赶紧离开这,回你的至冬城去。 “呵…看起来你恢复得不错,状态很好。” 突然的安静有些不寻常,普雷克偏头看向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少年,目光梭巡过一番,最后停在方鉴苍白的指尖上。 嘴角上扬几分,普雷克没有说话,血色的眼瞳大发慈悲地从方鉴身上移开。 风中好像突然多了几分夜晚的凉意。 毫不夸张的说,普雷克的说话腔调比任何一位贵族都要优雅,就像一曲悠扬的小提琴曲。 但就是这样一句话却让方鉴呼吸一滞,下意识咬紧下唇,拼尽力气才能勉强让自已保持理智。 「看起来你恢复得不错,状态很好。可以继续下一场实验了。」 这句话贯穿过那一整段无比绝望时光。 冰冷的实验台、被束缚的手脚,无人回应的呼救、微弱的烛火以及到了最后几近疯癫的自已…… 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冰冷与疼痛如悬丝缠缚手脚,早已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唇间咸滋滋的血腥味拉回摇坠的神思,方鉴轻扯了下嘴角,堪称平静地把领口的扣子扣紧。 “托您的福,我没死,还活蹦乱跳的。大名鼎鼎的普雷克医生要亲自检查一番吗?” “慢慢敲碎全身206块骨,还是痛快一刀捅穿这颗心脏?” “我对无意义的重复实验并无兴趣。”普雷克眼珠转动,眼底的戏谑露骨,他无声笑着耸了耸肩,“那很蠢。” 「只要本体不碎成渣,我便不会真正死去。」 当年的实验已经验证了这句话的真实性,所以他没有必要将那些实验再来一次,因为那完全是无意义的愚蠢之举,除却浪费时间就是浪费时间。 “但我无法否认,那段短暂的时光无比美妙,令人怀念。”普雷克感慨似的说。 毫不留情面的嗤笑一声,方鉴偏过头,抬手将乱晃到前面的鬓发拨到耳后,“那确实令人终生难忘,我甚至为你没能得到相同的体验而感到无比遗憾。” “我可是日日都在为你虔诚祈祷,”方鉴薄唇轻启,语调平淡,“祈祷那些折磨与死亡早日向你走去,然后拖着你下地狱去。” “很不错的想法。值得夸奖。” 普雷克并没有因方鉴的冒犯而恼怒,血色的眼略微下垂,俯视着只有自已胸口高的少年,嘴角翘起的弧度看着莫名有几分慈爱与包容。 真诡异。 方鉴像被恶心到一样打了个冷颤,嫌恶地咧着嘴角,两手疯狂搓着两臂倒立起的汗毛,“咦惹——好恶心。” 就像雨后的一只蜗牛爬上手臂,黏液混着雨水和泥土留下一路痕迹,黏黏糊糊、湿湿嗒嗒的令人不适。 而且那份施舍般的赞赏语气、高高在上仿似掌控一切的姿态…… “真是有够傲慢的。就这么喜欢以教导者的身份自居吗?”方鉴目光一沉,冷声道:“好心提醒一句,你不配。” 耳边忽的炸开一声轻笑,下一秒,方鉴便听到普雷克优雅的声音说: “为什么?因为你是自神明之手诞生出来的神器,高贵无比?” 普雷克像是想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意扩大几分,“事到如今,你还没有接受自已被抛弃的事实吗?”х “那位贵金之神…这些年来你有见过他吗?又或者,你有打听到他寻找你的消息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一瞬间,方鉴眼神彻底冷下去,整个人就像淬了冰的霜刃,单薄又锋利。 “……” “醒醒吧,小鬼。你现在甚至连被研究的价值都没有,换言之,你现在什么都不是。” 不论是性格还是身体,都早已被他研究了个透彻。就连最后一点关于逆转生死的好奇也在前几日的火场中得到满足。 所以别再自认高贵,溺在那虚无缥缈的幻想里了 普雷克双手抱胸,眼睛微微眯起,居高临下戏谑盯着方鉴倔强的脸,“不是我不配,是你没有资格。” “……” 方鉴后背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风一吹有些凉,唇舌咬出的字眼略有些颤抖,“哈…那你现在做的又算是什么?” “教你如何清醒的面对这个世界,毕竟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的真实。嗯……算是奖励。” 普雷克随意将手一摊,“就像以前说好的那样,做得好,有奖励。” 方鉴冷笑了下,先是言语狠狠打击他一番,然后又以上位者的姿态施舍“奖励”…… “…你是在训狗吗?” 普雷克挑眉,吹了声口哨,“但是很有趣。” “……” 方鉴心情突然诡异地平静下来,方才在内心喷涌的愤怒、怨恨、耻辱一瞬间被抽离身体,取而代之的是自灵魂而来的疲惫。 他没有说话,身体重新倚在栏杆上,将目光投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天此时已经完全暗下,千百户人家的灯火成为此刻眼中唯一的亮色。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方鉴的声音带着些许哑意飘散于凉风中,“…你赢了。” 普雷克勾起唇角,看起来心情颇好,他提议道:“要来打个赌吗?” “赌什么?” “败者的命。” 方鉴突然笑出了声,语调轻快如灵动的风,“好啊。” “就赌——你与斯卡拉姆齐交手时哪一方会获胜,如何?”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方鉴搓了下指尖,随口问道:“你选哪一边?” “你想让我选择哪一边?”普雷克偏头反问。 “哪一边都无所谓,结局都一样。”方鉴慢慢直起身,“…要我选的话,就选那个家伙吧。” “意料之外。”普雷克多了几分兴趣,“理由呢?” 方鉴略一抬眼皮,回答十分干脆,“我打不过他。” “意外的有说服力。”普雷克如是评价。 “走了。” “说起来,斯卡拉姆齐快回来了。”普雷克随口说出的话将方鉴离开的背影定在夜的风中。 方鉴回过头看着慵懒倚在栏杆上的普雷克,皱起眉;而普雷克回以他捉摸不透的微笑。 过了一会儿,普雷克像是忍受不了孩童撒娇的长辈最终妥协般道:“好吧,好吧,最后的提醒。” 普雷克指了指自已的眼睛,而后摊开手,嘴角无声扬起,仿佛站于整个世界之前与方鉴相对而立。 “你觉得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你身边的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 方鉴没有回应。 …… 少年缓步穿行在疗养院的长廊上,时不时有戴着燕尾帽的护土小姐从他身边疾跑而过,也有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经过。 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鼻腔,白墙上斑驳的灰色痕迹在余光中频频闪过,方鉴就这么以周围截然不同的速度行走着。 世界仿佛被框进一幅油画,而方鉴与其他众生并不在一个图层之上。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方鉴一愣,回过神,转头便看到「散兵」的脸。 「散兵」松了口气,慢慢舒展开眉毛,鸢尾花色的眼眸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那个笑容很温柔,也很熟悉。 依稀记得在许多年之前那段安稳又幸福的时光里,经常出现在倾奇者脸上的笑容便是这样的。 方鉴怔了一下,白噪音一般的嗡响在耳边出现,愈来愈响,挥之不去,留下一阵阵眩晕的呕吐感。 「你觉得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是一场逼真的梦境?还是本就真实的现实?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那面前这个眼尾红晕的少年就绝不是他臆造出的「倾奇者」。 那现在站在自已面前的人…… 是谁? 「……斯卡拉姆齐快回来了。」 是倾奇者,还是斯卡拉姆齐? “笨……你…你没事吧?” 「散兵」的声音刺破烦人的嗡响闯进方鉴的耳朵,他扶着他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 不对……这明明就该是一场因陨石而起的梦才对。 方鉴闭上眼,仰头将后脑靠在墙上,如此过了不知多久,神智才堪堪回到人间。 他睁开眼,对上一双蓝紫色的眼睛,其眼底的关切像是能焚毁一切的烈火,烫得他一颤。 “怎么了?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方鉴下意识摇了摇头,“…我只是第一次当人,有点不适应。” 像是鬼扯的玩笑话。 「散兵」略一皱眉,神色凝重了些许,伸手覆在方鉴的额头上细细感受温度。 “我没发烧。” 方鉴将「散兵」的手扯下来,在其不赞同的目光中起身向病房走去。 「散兵」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房间,将外面一切关在房门之外。 「散兵」贴心地没问发生了什么,走到桌边试了试先前拿回来的餐食的温度,发现其还温热后,递到方鉴的手里。 “先吃些东西吧。” 方鉴低头看着饭盒里的什锦炒饭,每一粒米都被金黄的蛋液包裹,镶嵌在其中胡萝卜和豌豆使其看着更加美味诱人。 “今天去餐厅的时候,幸运地遇见一位璃月来的大厨。他听说你吃不惯这里的饭菜后,便立马去后厨做了这个出来给我,还说你一定会喜欢。” “真是一位豪爽又温柔的先生。”「散兵」眉眼弯起来,将勺子塞到方鉴手心,催促着说:“你快尝尝,怎么样?” 方鉴的肚子适时叫了一声,他眨了眨眼,向嘴里塞了一口炒饭。 美食是能慰藉心灵的。 咸香的味道在味蕾炸开的一瞬间,方鉴眼睛一亮,好像什么阴霾都被驱散开了。 方鉴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两颊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散兵」唇角噙着微笑,在看到方鉴将一整个饭盒的炒饭都消灭干净之后,甚至开口哄孩子似的夸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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