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则?”阿阮的睫毛抖索了好一阵才勉强睁开眼睛,“怎么……你怎么来了……” “带你回去。”夏夷则安抚地理着她的发,手底的温度居然比他还要冷。 “带我……回去?”阿阮的思维能力仿佛也被寒冷逼得迟钝,一句话许久都反应不过来。 “嗯,我们回去,即使要实验,也去中央实验室,老师不会让你有危险。”夏夷则解开束缚,扶着她坐起来。阿阮闭了闭眼睛,等着最初的眩晕过去。 “你们不能带走她!”那名医生看己方人手已经到达,上前一步挡在三人与实验室大门之间。 “我想你们应该关注一下自己的通讯终端,新的命令应该已经下达了。还有什么疑问,让李胜元直接来找我说话。”清和瞥了众人一眼,在他们低头调出自己终端的同时当先向外走去,夏夷则看阿阮难以自己行走,索性将她抱了起来跟在清和身后。 没有人敢于阻拦他们,保安在为首的医生眼神示意之下让开了。 实验楼外停着一架低空穿梭机,逸清在驾驶座上微微俯首示意。 “夷则……我们……是去你老师的实验室吗?”阿阮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后座,声音很低。 夏夷则忙着为她测定身体状态和注射营养剂,闻言顿了一下。 “你的身体目前不足以支撑实验,先休息两天,师姐会帮你安排住处。等你可以继续实验了,她会带你去老师的实验室,放心吧,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怕……”阿阮小声说,她的辫子早已经被拆开,微带卷曲的黑发披散下来,益发显得一张脸小而苍白,“我不怕死的。是我害得老师没有拷到实验资料……也是我用掉了唯一一管试剂……我只是害怕……我救不了更多的人……” 她神情平静,夏夷则却几乎从那脸上看出光辉来。 “对了夷则……你是怎么……把我带出来的?”阿阮看了看前座的清和,“为什么……那个……皇帝会让你们带我走……” 她看到夏夷则的脸色骤然阴沉,一语不发。 “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好学生,心上人我总不能不救。”清和在副驾听到,笑着插了一句。 他没有提李胜元,虽然那个人松口多多少少是因为这一点关系,即使善意与恶意难辨。 “心上……人……?”阿阮拽了拽夷则的袖子,努力凑到他耳边问,“你老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夏夷则没说话,塞了十数片药在她手里,又递过来一杯温水。 阿阮却还是不肯放过他:“这种事情要说清楚的呀,我又不喜欢你!哦不对我喜欢你,但不是那种喜欢……还有,小叶子怎么办?” 夏夷则抖了一下,手里端着的水洒出来些许。 “我当时进去找你们的时候……你没看到小叶子那时候那个眼神,还有后来他整天守在你床边……自己还带着伤呢……” 夏夷则余光瞥见逸清已经竖起了耳朵。 “别说了。阿阮。”夏夷则递给她一块通讯终端,“你自己看。” 玫红镶金边的投影跃然而出,那是一张婚礼的请柬。 乐无异和萧灵菲,两个名字一左一右,龙飞凤舞,逸着淡淡喜气。 “小叶子……要结婚了!”阿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差点从后座上跳起来,“他怎么能结婚!不对!他怎么会和别人结婚!” 她看着夏夷则,眼圈慢慢地红了。 “夷则……对不起……我不该提……对不起……” 夏夷则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用说对不起。这样……很好。”
第36章 2 半月之后,摇光部指挥舰“通天”准备起航。 巨大的舱门缓缓闭合,夏夷则和一众参谋站在舰桥,暗暗地挺了挺脊背。 今天乐无异要举行婚礼。 还记得出发前他和闻人去找阿阮道别,正在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抽血的阿阮抹了抹满嘴的油,眨巴几下眼睛,仿佛马上就要挤出两滴泪来。 好在被闻人劝住了。 她们都在为他难过。 还有选入摇光部的那些同僚也是一样,他们在私底下翻出乐无异的种种不是,攻讦他的家世,贬毁他的人格,同时向着自己投来同情的目光。 仿佛他应该愤怒,应该失望,应该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下一秒就直直喷出一口色作朱砂的心头血似的。 可是他真的……不难过。 摇光部这一去千难万险,尖刀易损,锋刃易老,乐无异有愿意庇护他、保他平安的父母,这很好。 他知道乐无异一定很难过,他甚至十几年没见过那位新娘——这点上他当然不会怀疑乐无异的话,实际上他几乎从来没有怀疑过乐无异的任何一句话——他当然知道乐无异不喜欢她,也不喜欢这场婚姻。 他试图站在乐无异的角度上思考,并从这近乎自虐的代入中获得难以对人言说的那一点平衡。 痛苦的并不是他,而是乐无异。 他其实是个自私的人,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旁人以为他应该有多愤怒多失望,他便有多庆幸多感激。也许只有这样,只有乐无异娶妻生子,安稳静好,他才可以不必再压抑,不必再歉疚,哪怕在战斗中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必面对心上的刀。 他这边心神不属时,舰桥上响起了一片小声的惊呼。 一架小型穿梭机穿过太空港的封锁,径直朝着通天舰冲过来,同步影像随即传到指挥屏上,机身上属于乐绍成将军的特殊徽记清晰可见。 空港内回荡着冰冷的警告声,无数炮管对准了穿梭机,却因为权限判定和对方灵活的变向而暂时无法锁定。 “不要开火!”初七一扫往日淡定得过了头的作风,扑到指挥台前打开了对太空港的通讯频道,声音很是焦急。 而夏夷则似乎还处在懵懂的状态当中,脑中似乎有一千个声音在叫嚷,他辨不出哪怕最简单的一个词句。 驾驶员飞到通天舰侧边缘,整架穿梭机倒转180度,驾驶舱朝下,随即开启了弹射,驾驶员像一发炮弹一样直接摔进了战舰里。 缺少驾驶员的穿梭机根据事先设定好的程序拉出一个花哨的翻转动作,平平飞了回去,停在不远处。 舱门彻底关闭。 被摔得七荤八素满眼金星的驾驶员一把扯下头盔,在指着自己头部的若干枪械包围下昏头昏脑地笑了笑。 “嘿嘿。” 夏夷则看着屏幕上那人惨不忍睹的笑容,痛苦地扭过头去。 ……完全不想承认认识他。 与此同时,乐家一片混乱。 双方父母匆匆忙忙从宴会厅到了化妆间,新娘子早就哭花了妆,一半人在忙着打电话找人和控制事态一半人在忙着安慰几位当事人生怕当场就晕了一个。 “将将将将将将将将军!”乐家的管家吉祥递上一块存储介质。 “老爷!摇光部主舰的通讯!”另一名管家如意也捧着通讯终端冲进来。 “不必听了。”乐绍成摆了摆手,面容疲惫。 “绍成……”傅清姣握了他的手,摇摇欲坠。 “清姣,我早说过,你这样留不住他。” “那也不能……那也不能……”傅清姣倚在丈夫肩上,眼泪洇湿了闪亮的将星。 “孩子长大了,我们铺的路他不愿意走,那又能怎么办?他是我乐绍成的儿子,是你和我一天天看着长大的,你要我把他扣下来结婚,我遂了你的意,可是现在他自己做了选择,你也该支持他一次。”乐绍成抱住妻子,抚摸着她的长发,“这件事我来善后吧。清姣,你要相信无异。” 押送的军士将乐无异带到禁闭室,拿了把椅子将他的双手双脚都铐在椅上,让他能坐一会儿,临去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说哥们儿,我佩服你。 乐无异抬起头来笑笑,说谢谢。 军士把门关上,乐无异被独自遗留在了黑暗里。 舰队上最宝贵的是空间,用来隔离犯罪军士的禁闭室自然不会是什么宽敞的地方,只容一人站或坐,躺下是别想的,乐无异甚至怀疑自己即使不是被锁着也伸不开腿。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心跳的声音,被反铐的双臂血脉不通,很快便开始发麻,这样的姿势着实算不上舒适,然而乐无异心里却一片平静坦然。 我已经在这里了,谁也不能让我离开。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遣送回去,大不了再来一次,看谁折腾得过谁。 他这样想着,自得其乐地笑了两声,随即意识到这样实在是太蠢了,想要挠挠头却被手铐限制住,不爽地撇了撇嘴。 然后慢慢地、变成一个温柔的笑。 夷则,我离你可近了,你知道吗? 夏夷则在禁闭室门外踌躇了很久。冰冷的钥匙捏在手里像是有千钧重,被汗水沾染出令人不自在的粘腻。 初七叫他来释放乐无异的时候,向来冷静自持的他居然有一瞬间的失神,初七重复了两遍,他才知道接受命令。 在舱门完全关闭前闯进来,看上去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细究起来简直骇人听闻——他当船上的士兵和枪都是摆设吗!夏夷则狠狠握拳,那一瞬间的感情竟然不是感动,不是欣喜,而是……愤怒。 亲手割裂了家族与亲人,随军前往生死未知的艰苦未来——夏夷则以为能够得到解决的那些问题又回来了,甚至更多——他还是乐绍成的儿子,他还是李胜元的私生子,他狠狠得罪了萧家,而他刚刚默许清和以阿阮是他女友的借口救她出那人间地狱,他们周围还有风刀霜剑与步步荆棘。 将他逼到了一个进不得退不得的角落,举手投足都是错。 夏夷则深吸一口气,开了门。 走廊上的灯光并不算明亮,然而对于在黑暗中独自呆了几十分钟的乐无异来说还是过于强烈了。他抬起头,眼睛被光线刺激得流下泪水,却依旧舍不得闭上——即使只能看到强光中一个模糊的影子。 “夷则,”他笑得眉眼弯弯,让夏夷则错觉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的人是自己,“我就知道是你。” 夏夷则走进禁闭室,挡住了落到乐无异脸上的灯光,让他能够慢慢适应:“你怎么知道是我?” 乐无异还是笑:“我记得你的脚步声,你刚走到门外我就听到了。” ……也就是说,自己方才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他都知道?夏夷则有些尴尬,本能地换了个话题。 “为什么要来?” “不想结婚啊!”乐无异的口气理所当然。 夏夷则默然无语,再也问不下去。两个人之间原本便也不过只有薄薄一层纸,可这纸也被乐无异在临别前捅破了。此时再见,当真已经……退无可退。 再坚固的冰层之下,也是汩汩涌动的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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