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一日。 看过了水荇牵风翠带长,行过了槐柳成阴雨洗尘,这空池浸月华的时节已是来到。 帝台跟着紫丞私自下凡,已是半年。 ********* 而现在,惹得他辗转难眠的紫丞正浮于这片已为秋意渐染的树林上空。 他们在三日前来到这诡奇森林,除却人间植被树木,又生有极其稀落的几株仙界奇葩,然此地似又隐有魔界衰败之气泄露,有生灵为浊气所染,魔化征兆已现。 “魔族并非如表象般业已势微,紫狩虽不主战,却也在仙凡二界广布密探。此处空间本就薄弱,他便施通天之法打通仙魔障壁用以暗探传密,外泄清浊气息皆由凡间吸去,是以神人不能察觉。” “而现在,”紫丞轻笑一声,“便宜我了。” 帝台没有问紫丞是从何的来此种本应绝密的消息,他已习惯了此人这般诡秘做派。 紫丞欲施密术将近日传经此处的浊气波动依样重聚,从而得知仙界鲜为人知的秘闻。这说来简单,真正做起却难甚凡夫登仙。不仅要生生压制住修为绝世的紫狩所布下的禁制,还要在时逆执法、聚能之法上皆有极深造诣,其间精巧诡奇处实难述尽。 相处已久,帝台总算摸清楚这弹琴的仙气修为不深,单论其精纯浓厚还未必及他三分之一。可提及控制使用的灵气方式技巧,紫丞却显胜他好几个境界。这般道心修养,怕是只有五方天帝才能胜他一筹。 得知不能提供些许助力,帝台招呼一声,也就回到林边临时居住的木屋。 他绝非痴傻之人,虽承诺不再追问紫丞所求,却难免暗自猜测此人来历。帝台已将仙界闻名神人一一过了一遍,全然找不到与紫丞相似之人,有如此能力,怎会默默无闻至此?除非,他本就不是神人……此人行事素来亦正亦邪,却与魔类有几分相似。 他心绪烦乱,在榻上辗转半晌,还是坐起身来,于怀间掏出仙笔,在面前勾画出一轮水镜,以纯清之气险险破解几道禁制,此刻紫丞所为已尽在眼前。 他心怀愧疚,可脑内某个猜想蹦跳着,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催使着他。 ********* 紫丞立于虚空,双目紧闭,身遭紫气缭绕。手拨古琴,奏悠扬之音。 紫气洋洋洒洒弥散空中,如若漫天萤火虫寻寻觅觅。忽有一处有浊气爆发,牵连周遭紫气无声无息间消泯于无形。 紫丞露出一丝了然之笑,吐息数次,手下忽转激越之音。 紫气随琴音而舞,凝为数百尺之巨蛟,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嘶吼。那紫色长蛟猛地向适才有浊气波动之处扑去,粗壮蛟身勒住虚空,缓缓收紧,待其中只余三尺之时,一股浊气忽而喷薄而出,只数息之间,那大蛟已是哀嚎一声,蛟身转得不过一尺粗细。 紫丞神色一肃,忽地睁开双眸,眼中紫芒一片,显是将运了全力的征兆。紫蛟又得仙气,对空长嚎,蛟尾一摆,又增长一倍大小。蛟身仍旧紧绕空中无法可视的通道,扬起蛟首,又佐以一口口紫焰吐息攻击。 然那浊气极为强劲,与紫蛟相抗,丝毫不落下风,不多时,那长蛟又落了下风。 紫丞指尖忽于古琴当心一划,声似裂帛,长蛟再度得力,攻势更急,浊气被逼外放与之抗衡。一时间仙魔之气滔天,然这山林却丝毫不受影响,足见二者对气控制之精巧。 也就在此战况白热之时,紫丞曲音又变,急转轻灵活跃之声,长蛟毫无征兆化为漫天飞鸟。浊气不及回转,密度已不如适才积聚,虽化为网状吞噬了大量飞鸟,却仍有一只鸟儿侵入了障壁之中。 琴声转低,似冷夜怀人时的喃喃低语,怀绕紫丞身周的紫气渐渐凝聚成字,想来那就是仙界秘闻了。 紫丞身子一颤,适才极力破解障壁时也平静无波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一片。 帝台心下大奇,施法缩近水镜,正见到“又闻衡天之仪执行者为休与山周遭神人,此事兹体重大,或可坏其事以为吾族求利……” 他正惊叹于魔族探子竟能查到这本应直至衡天之仪前十日才公布的秘闻,却见紫丞浑身颤抖,怀中之琴忽于空中坠下,落入满是枯败之色的树林之中。无琴音维持,那字儿也化为紫气渐渐散去。 帝台见他似是受打击极大,心中揣测又肯定了三分,不禁叹息一声,却不料正与紫丞叹气声和在一起。 紫丞心性坚定自不是寻常之人可比,此时已回神,一挥手,将坠地的古琴收于虚空之中,便就此向帝台所处之处飞来。 帝台忙收起水镜,心头却忽然轻松起来,若是揣测当真,他便算是找到紫丞心结之因了。 ** “楼兄,我们回仙界吧。” 满面疲色的紫丞推开木扉,轻笑着说。 “你也莫要推辞。在下此度下凡所欲之事皆已完成,你也想必是天庭身份尊崇之士,这贸贸然失踪半年已是太长,要是再拖,便不是一句‘闭关修炼’可以对付的了。” 帝台忽然心中一紧,紫丞那种笑容他见过,虽是文雅从容,却隐隐然拒人千里。“弹琴的,你要回去本神君是没意见的,但是回天界后你能……能再和我在一起么?” 紫丞目光闪烁,最终还是笑道:“自然……我们自然还是会相聚的……” 帝台放下心来,追问道:“那何时出发?” 紫丞打开竹窗指向明月,“明日八月十五,正是月圆之时,我们明夜便归。明天却是无事了,楼兄在人间可还有欲游之地?” “那么……熏风午原吧,你可是答应过本神君了哦。” 帝台还是念念不忘他的美酒。 十、天嬉(下)
秋。黄昏。午原。 这显然不是游午原的好时机,杂草黄黄绿绿的参杂在一起,连绵不绝到天的尽头。 天的尽头是落日,红的夕阳是炽热灼烧的火,点燃云朵,映红草原,却显出些衰败倾颓之色。 没怎么费力,紫丞便挖出了四坛当年埋下的熏风酒,还欲再寻时,已被帝台拦了下来。 “弹琴的,那美女姑娘不是说熏风要于夏日午后挖出酒味儿才够地道么。今日这四坛已是足够,剩下的我们日后再来喝个痛快。” “……也好。”紫丞停下来,在心中悄然补上,只愿还能有此一日…… ******* 皓月当空,银盘皎洁,清辉洒于天地之间,镀上银辉的草原收敛了倾颓之色,反浸染了几分清幽。 酒饮尽三坛,已是半酣。 紫丞笑道:“楼兄,你可知今日乃是中秋之夜,凡人哪怕俗事烦累,也多要举家团聚,喝酒赏月?” 帝台摇摇已经有些发昏的脑袋,“那我们此番岂不是应了时了?嘿嘿,这月亮看了半年,今日确实是特别圆特别亮,弹琴的,明年今日,我们再来此处如何?” 紫丞眼中一暗,淡笑不语,只举坛喝酒。 帝台最怕见他如此,这样的紫丞似乎远到让他无法触摸。他也没有多想,只靠过去,将紫丞搂在怀里。 “弹琴的,本大爷最讨厌你这副模样,有什么心事就说啊!你当本神君许的那么多承诺是假的?” 他感觉到怀中的身躯依旧是清瘦的,有着月光的温度。 怎会如此呢?论心机修为都如此强大的人,却总是缺失应有的热量,让他总想抱住他,温暖他。 “你听着,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记着本大爷我喜欢你就好。我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本神君说过一向说话算话!” 紫丞身子一僵,似是想要挣脱开来。帝台酒气上涌,反将他更加用力的抱住。 然后他亲吻他。 吻是温柔的,湿滑的,在相同的酒香后有着一抹淡淡的幽香 狂喜在帝台心间爆发,这一刻,他盼了有多久?可是……帝台的头炽热到昏沉,他终于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这——不会,仅是情欲,他怎会昏沉到如此地步? “弹琴的……刚才接吻时,你嘴里有什……” 言未尽,一波更加猛烈的晕眩袭向他,难以抗拒的黑暗笼罩住他的眼睛。 ******* 紫丞接住帝台下坠的身子,将他搂在怀中。 欲火尚未褪尽,月如水,夜风吹得发丝飞扬,有秋虫在嘶鸣。 紫丞苦笑,他确实早在嘴中含有迷药,欲待亲吻之时渡给帝台,却不料后来竟发展到如此地步。而且……药性还在此时发作。 帝台会怎么想? 呵,既然他已注定是你的劫数,只怕日后恨你还来及,这么点事又算什么呢? 苍天,你戏我! 他撑起高潮后尚有些乏力的身躯,替帝台洗净身上的体液,又将适才撕裂得破破烂烂的衣物勉强替他穿上。 怀中没了温度,很冷。 这算是什么? 开始就是欺骗隐瞒利用,现在,又要以如此的情形告终么? 他亲吻着沉睡中帝台俊朗的面颊,额,眉,鼻,唇,颈,情深,却再得不到缠绵。 他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有水滑下。 是泪。 紫丞自嘲的笑起来。他有何资格去伤怀,他付出真情,他只给予欺瞒,也许天网恢恢,这世上真有报应。
苍天,你戏我! 可我——我还有机会!只要十年后事成,就算他恨我入骨,我也还有机会,不是么?不是么! 天,你既已负我,就莫怪我负尽天下! 他在草原里肃然而立,这夜,愈发得冷了。
尾声、别离 帝台从昏睡中醒来,未睁眼,心下已是冰凉一片。 空气间充盈着丰裕灵气,每一次呼吸吐纳,都有仙气欢呼着渗入他的纯清之体。 这久违的感受——仙界! 他究竟是回来了,仙界…… 弹琴的,弹琴的到哪里去了? 一缕紫气在他的灵台内爆开,化为熟悉的语音。 “楼澈,在下欲孤身认证一事真伪,不辞而别,实是歉意万分。天路苍茫,你我渊源颇深,十年内定有相会之日。” 这是什么? 帝台张开眼帘,看到两只仙鹤相偕飞过。 “楼兄深情,虽难以为报,紫某此生也万不敢忘。天道无常,彼时或兵戈相向,也请楼兄记得,紫某……还盼把酒言欢,与君共醉之日。” 这算是什么? 帝台弹身而起,神山休与悬浮着的锥形山体已在眼前。 “澈,或者……帝台,对不起,我负你……” 这到底算是狗屁玩意! 宁静湖面映着远处群山延绵,那山如戏耍般万年常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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