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违背规则固然有错,但该改则改,该罚则罚,该弥补补偿的,也确实应该付出代价。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份代价、刑罚应该由昊天一念所决定。没有界限,不受约束,只看昊天个人的心情与喜好,或是是否觉得此事有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于是同样是蟠桃宴御前失仪,龙吉公主被贬青鸾斗阙,仍有鸾鹤仙童随侍;卷帘大将被杖责八百,贬下界来,沦为怪物,却还要每七日受万剑穿心之苦。 有人固然可以说天潢贵胄就是要与普通天将不同。但人间皇帝恩加于外,尚有明确的八议入律,轻易不敢肆意开释。昊天身为三界之主,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何能够拥有无所拘束的刑罚权? 而他的父亲和母亲…… 杨戬始终平静的神情终是不可遏制地有了波动。 “纵血继三皇,道传西母,然以人身而治民,不受天册。虽圣尤凡,不可与神人通。” 当年昊天的这一道律旨,当真是天威赫赫,不容违逆。 或许他们错就错在,一个是炎帝之女、昊天之妹,一个是黄帝玄孙,却偏偏要结为婚姻,还生下了他吧。 昊天既已历劫归来,三皇五帝的时代就应该乖乖随着三圣归隐火云洞而终结。又有哪个统治者会容忍炎帝与黄帝的部属突然友好地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呢? 所以,造成了这一结果的父亲和母亲,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牺牲品,用以彻底消灭炎黄之民一切不该有的幻想。 虽圣尤凡……好一个虽圣尤凡啊…… 他的族人自此天罚加身,千余年不得解脱,只能凭借他以心血为系,依附灵寿木而活。 所以,哪怕父亲与母亲已经不可能再回来,杨戬也仍要逼得昊天心甘情愿地修改天条。 ——东华帝君需要天罚解除,以使建木复生。而他也要让族人摆脱天罚,不再魂散世间,不得入轮回。 “清源。”东华阻止了通天再说些什么,“你想做的,我没有立场拦你,更没有脸面劝说。但是,‘何须顾惜己身’之类的话语,就切莫再提了。” “你有师门长辈,有故交挚友,有弟子爱宠。无论修改天条一事成与不成,都不值得你赌上性命。” “帝君之意我明白。”杨戬歉意地看了通天一眼,“师叔祖也请放心。” 若他敢乱来些什么,莫说师父他们了,单就一千二百个族人,就足够令他头大。 “那么,便烦请帝君算一算,契机在什么时候?” 自己送上门去的到底不值钱,看观世音菩萨在大唐皇帝那里得到的待遇就知道了。 他听调不听宣了千余年,总该有个适当的由头,才能够顺理成章地上天去。 当日观音向昊天举荐,要他去擒齐天大圣,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毕竟昊天自己也许诺了“成功之后,高升重赏”。 只可惜那时他冷眼旁观着,看明白了那猴子不过是西方和天庭手中的棋子。若是以此上天,事后猴子闹出麻烦来,必然还是要折损他的根基。 既是如此,且他亦与那猴子有几分惺惺相惜,倒不如暂且避开,出工不出力。 东华自然知晓杨戬的来意,起卦一算,旋即露出了一丝笑意。 “此事,契机还是在那猴子身上。” 他以灵气为墨,在空中写下了几个字:万圣龙王、九头怪。 杨戬回忆了一下,有些了然。 “看来西游一行,我还是要参与进去。” “沉殷刚教训过的黄风怪,倒是可以一用。” “妖怪作乱,奉命伐之?” “然也。乱在祭赛,无人能降。玉帝降旨,你便可以率麾下草头神,光明正大地去。” “妖族之名?” “黄风怪出于西土佛门,与我妖族何干?” 灵山亲自承认的佛祖座下得道灵鼠,总不能转头就翻脸不认鼠,还甩锅给他们妖族吧。 如此说定,杨戬便要起身告辞。他此番毕竟是擅离驻地,不便久留。 “西王母既赠了你本命灵光,上天以后,你便去找瑶池。” 通天见东华和杨戬商量好了,这才开口。 杨戬有几分不明白通天为什么这么说。毕竟昊天态度模糊,而瑶池却无疑极为厌恶他的母亲。他去昆仑拜访西王母,是为了请教西王母陛下可有办法压制瑶池从她那里夺走的刑罚神力。西王母指点了他一二,却也没有告诉他她将自己的本命灵光放在了他身上。 “当年瑶池以同心盏掠夺西王母命格,篡其尊位。但西王母既然没有死,她身为远古尊神、天生神祇,自然也可以反过来影响瑶池。”通天解释道。 瑶池的同心盏得自天道,鸿钧曾经经手过,所以通天对此自然也有所了解。 从同心盏之名便可以看出,这本就不是单方面使用的法宝。若非瑶池用的手法诡谲,这本该是让两个人神念相通、气运共享的宝贝。 “西王母将本命灵光放在你身上想必也是为此。愈是近距离地接触瑶池,她愈能增大她对瑶池的影响力。” 如此一来,瑶池就是比昊天更适合的突破口。 [1]诸葛亮《出师表》:“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2]诸葛亮《后出师表》:“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3]八议:指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在曹魏时期入律,使封建贵族官僚的司法特权得到公开、明确、严格的保护。前身为八辟,最早应该出现于西周,是“刑不上大夫”的礼制原则在刑罚适用上的具体体现。
第47章 近日扬州城中新搬来了一户人家,据说是城里最大的宝肆溟洲宝肆东家的朋友。溟洲宝肆的掌柜玄邮为了这件事亲自跑前跑后忙碌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也引得城内许多人都好奇起了这户人家的模样。 要知道,溟洲宝肆可是扬州城中顶顶富贵的地方,深海的珍珠、珊瑚,各色金玉珠翠那是应有尽有。宝肆的东家一向神秘,只知姓云,听说与上头哪位大人物有所联系。而宝肆一向的往来应酬,则全部都由掌柜玄邮负责出面。是以虽然溟洲宝肆的掌柜时常自谦自己不过是个替主人家办事的,但即便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也会卖他几分面子。 毕竟扬州作为皇室宣索的指定州府,他在担任大都督府长史期间,能否向上面进贡足以令皇帝满意的东西,得到调回权力中枢的机会,也要仰赖这些大有来头的富商。 “你在想什么?” 通天看着东华把玩着玄邮献上来供他们赏玩的珠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奇地开口。 “我在想,这溟洲宝肆,倒不太像是那位洞庭龙君的主意。” 溟洲,海也。 凡人只惊讶于溟洲宝肆内的珍奇之丰,却不会想到溟洲宝肆的东家竟然会是能够行云布雨,居于江河湖海的龙族。 不过,这世上又哪里还会有比龙族更适合开珠宝店的存在呢? 凡人可望不可即的深海是他们平日里肆意遨游的家园,采珠人九死一生也未必能够找到一颗贵人满意的、品相完美的珍珠,但龙族却有数之不尽的蚌精属族主动将他们孕育的珠石献上,以供挑选。 此次东华离开紫府,龙族作为他的盟友,他自然也跟东海龙王打了一声招呼。 而龙王正好有烦心之事,于是就借此机会说与了他听。 原来那日洞庭龙君来了一番蛇鼠两端的操作后,本以为玉帝会明白他的意思,派人同他接触,哪里料得到此事竟然还关系到一位圣人的圣位。 如今嬴政成圣,天庭却没有任何动作,玉帝还斩了身为洞庭龙君姻亲的泾河龙王。洞庭龙君久等天使不至,心下慌乱,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又求回到敖广头上,想要敖广原谅他的一时糊涂,找敖广帮忙说项。 敖广本不想理会洞庭龙君,但是龙族之中算得上有能力的后辈确实不多。八百里洞庭,从洞庭龙君能够守得住这方水域便可以看出其并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再加上洞庭龙君和他的弟弟钱塘君加起来,也实在是有一加一远大于二的实力。犹豫再三,顾念同族之情,敖广到底还是想再给洞庭龙君一次机会。 不过此事他也不能决断,必须要考虑到身为盟友,并在合作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东华帝君的想法,故而借此时机提了出来。 “你既当着我的面提及,想来已是有了打算。” 东华从来没有插手龙族内部事务的打算,敖广要不要原谅洞庭龙君他也并不在意。只要在之后的合作中,龙族能够吸取教训,不再掉链子就可以了。 不过既然敖广那么恳切地提出来了,那他多多少少也要给敖广几分面子。 正巧他要与通天前往人间,落脚之地还没个着落,便让敖广交由洞庭龙君安排。 而溟洲宝肆,正是洞庭龙君给出的答案。 一个明面上跟任何一方势力都没有关系的、普普通通的凡人开的珠宝店。 然而此时东华坐在溟洲宝肆的掌柜安排的院落内,看着玄邮有意送到他面前的珠宝,却发现给出这个答案的或许并不是洞庭龙君。 身为洞庭龙君心腹,掌柜玄邮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与通天皆不是凡人。这些珠宝,放在人间是稀世之珍,可是落在神仙们眼中,却不过是无灵顽石,他又为什么会特意将其献上? 东华抬手拿起其中一块玉饰,抚过其上暗藏的纹路。听闻人间匠人刻玉,往往会在隐蔽处留下自己独特的签名。而这几件珠宝上,繁复的花纹之中,都藏着一个“媖”字。 ——洞庭龙君幼女云媖的“媖”。 东华又捡起一支珠钗,找到了隐藏在赤金缠丝间的记号。 有趣。 听闻洞庭龙君曾不顾小女儿的反对,执意将她嫁给了泾河龙王同西海龙王之妹生下的第二个儿子敖济。 而敖济为人放荡,贪恋美色,花名在外,娶了洞庭龙女后也不曾收敛半分。泾河龙王夫妇又对他一向溺爱,龙女求助无门,敖济则因此愈发变本加厉。 只是现如今,泾河龙王身死,泾河水君尚需等待天庭任命。泾河龙王的妻儿们住在泾川龙宫之中,名不正言不顺,尤为尴尬。就不知在这样的境况下,敖济还是否能再维持过去的那副做派? 而从他面前放着的这堆东西来看,洞庭龙女云媖也根本就不像泾河龙王父子与她的父亲洞庭龙君所以为的那样,是个好欺负的性子。 就不知,她将这些送到他面前,是想要投诚还是求助。 东华将有关洞庭龙女的事告诉了通天。通天此前不明所以,也不过是因为他根本不曾关注过洞庭龙王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又有怎样的经历。如今知晓了其中的细节,自然是一点就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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