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飒飒,黑雾漫漫,还有先主李渊、先兄建成、故弟元吉幽远飘渺的声音:“世民来了,世民来了!” 踉跄着后退几步,却又撞上了一片阴冷。回头瞧去,只见数以万计断肢残骸的鬼魅,哭喝声厉。 香气渐尽,李世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就见到了一片佛光明媚,驱散了地府的阴暗幽深。 李世民定了定心神,见面前之人手托净瓶杨柳,一身结素蓝袍、锦绣绒裙,端得是慈悲在心、救苦救难。 “莫不是南无观世音菩萨?” 观音含笑颔首。 于是李世民肃然端坐起来,“谢过菩萨救世民于苦厄。” 不论今夜之事因何而起,他只当是观音深夜入宫,以佛光唤醒于他。 “我佛慈悲,欲救世人,愿传三藏真经于东土,以解百冤之结,以消无妄之灾。” 观音说完这句话,便架起祥云,携着弟子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张简帖,落入唐皇手中。 但见那简帖之上,有颂子几句—— 礼上大唐君,西方有妙文。程途十万八千里,大乘进殷勤。 此经回上国,能超鬼出群。若有肯去者,求正果金身。 李世民收下简帖,沉思良久,见天色已微微亮起,当即不再多想,急招丞相魏征、宰相萧星、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等入宫。众臣工听罢昨夜皇宫中事,一道商议事毕,便于当日宣布广招天下道德贤明之高僧,择良辰吉日,开演经法,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法会。待法会之后,则取众僧之出众者,赴西天求取真经。 观音在暂住的土地庙中,听闻此事,不由得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也就不怕他找不到那位不知去向的取经人了。月余时间,他倒也不是等不起。 不过,就在水陆法会即将召开的某一天,观音忽有所感,与惠岸一道化作两个癞头和尚,携着如来所赐的锦蝠异宝袈裟、九环锡杖去了那长安坊市之中。 此时既已近吉日,街上得到消息特意赶来长安的僧侣自然张袂成阴。然而观音逐一辨看过去,却只觉得都差上那么一点。 忽而,一位锦衣华裳的公子从不远处走过。观音观其面相气运,陡然一惊,追上前去,发现他果然是那金蝉子十世转世身,天生的佛子。 只是,观音看着金蝉子转世的那位公子头上如墨的长发,身上锦绣的衣带……这一世,他竟还不是一个和尚? 无需再掐指多算,观音见到这金蝉子转世之时,便已知晓取经一事正应在他身上。想来前番盂兰盆会遭贬,就是为了今朝。 然而,总不能让一个连和尚都不是的人,压下这万千僧众,去西方大雷音宝刹求取真经吧?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但此时竟然见到了,观音还是带着惠岸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这位公子。” “两位师父。”那位贵公子被两个癞疥形容的和尚当街拦住,也不见有什么愠色,脸上甚至带着几分无奈与纵容的微笑。 “公子与……” “我知我与佛有缘,只是如今父母皆在,恐不能如师父所愿。” 笑意如沐春风,却让观音倍感尴尬。 再听传入耳中的旁人议论。 “唉,又是一个。” “想来陈家公子确实与佛有缘,只是那陈学士膝下仅此一子,如何能让他出了家去。” “要我说,陈家公子才华横溢,他日必会蟾宫折桂。这些和尚也是没个道理,非要人家出家去。” “就是,就是。” “陈学士为官清正,陈家公子也是个大大的好人。日后若是为官一方,必为百姓之福,为什么要去做那百无一用的和尚?” 人群议论着,便朝着几人的方向涌了过来。 “两位师父,莫要再扰着陈家公子了。” 观音和惠岸被民众裹挟着,远离了那位陈家公子。而陈公子也只是冲着他们远远微笑,点头示意以表歉意,然后就快快地溜走了。 ——要是他再同这两位师父多说上几句,只怕回到家中,母亲就又要用眼泪淹没他了。
第36章 见暂时不便同佛子直接接触,观音也不强求。先带着惠岸脱离人群,然后想了想,变换了个形象,又重新步入市井之中。 两人随便选了一个人多的茶馆,命小二上了两碗茶,而后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旁边人的议论。 果然,还有路人在谈论那位陈家公子的事。观音引导了几句,便有人将陈家公子的身世来历细细讲来。 原来,这位陈家公子乃是当朝大学士陈萼的独子陈祎。在他出生那会儿,还有一段异闻。 当年陈学士高中状元,正巧遇上那丞相殷开山之女温娇抛绣球招婿。 两人一个是红袍跨马状元郎,一个是彩楼高阁满堂娇,正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丞相见绣球砸中了新科状元,也是满心欢喜。当即与夫人迎出来,拉住了陈萼陈状元,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人生三大喜,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刚刚经历了金榜题名,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又得了丞相嫁女,陈萼陈光蕊自然无有不应。 大婚之后,夫妻二人便接上了陈萼的母亲张氏,一道前往江州赴任。 却也是那贼人刘洪、李彪心生险恶,在洪江渡口送陈萼夫妻过江时,有幸见着了殷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便陡起狼心,趁夫妻二人相依在船头赏月之际,一棍子敲在陈萼头上,将他推入了洪江之中。 然后贼首刘洪便要强占殷小姐,顶了陈萼的身份,假冒状元郎前去江州赴任。 可怜那殷小姐,当时已怀了六个月的身孕。见丈夫被害,本欲同他共赴流水、同生共死,却因顾惜腹中孩儿,只得与那贼子虚与委蛇。也是殷小姐有急智、有谋勇,不愧是出身高门的大家闺秀。她以不揭穿贼人刘洪身份、闹个鱼死网破为要挟,又以殷家权势富贵利诱之,护住了腹中胎儿,也暂时保住了自身清白,等来了丈夫还魂诛贼子。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却原来啊,是那陈萼常怀善心,在途中曾见到一渔人提着金色鲤鱼叫卖。买下后本欲烹与母亲吃,却见那鲤鱼颇有几分神异,便从渔人那里问清了鲤鱼的来处,将之送回洪江放生。 这一放,就保住了自家一条性命。因为那条被他放生的金色鲤鱼,正是洪江龙王,一方水域之主。 陈萼被投入江中后,正巧被洪江口的巡海夜叉瞧见,报入龙宫中。洪江龙王一见其人,正是前些时日将他放生江中的好心人,就寻来龙宫医官命其细细查看,以求能够救回陈萼一命,报他救命之恩。 彼时四海龙王正在联手整肃龙族,不许族人多生事端。洪江龙王也不敢在这样的时候挑衅天规律法,更不方便让一个人族在龙宫多留。 不过,也是陈萼命大。虽然被人敲了一闷棍又投入江中,却只是一时闭过气去。有洪江龙王第一时间为他护住肉身,又得医官指点,及时召回了他惊飞的魂魄,倒也还魂了过来。然后洪江龙王便命手下夜叉寻了一个隐蔽之处送陈萼上岸。 陈萼在岸上悠悠转醒后,已是不见妻子和贼人的身影。 他既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一切,自然挂念妻儿安危。不过到底是能够蟾宫摘桂的状元郎,并没有选择贸贸然行事,而是先隐藏身份在洪江两岸沿途打探,知晓了贼人应是带着妻子去了江州,又得知了贼首刘洪在洪江一带颇有实力。 陈萼思忖自己用以佐证身份的官凭、印信全部落入了贼人之手,自己若是去江州,证明不了身份不说,又势单力孤,倒不如回转长安,去求老丈人上奏陛下,出兵剿匪。 于是陈萼星夜兼程,直往长安,将贼人刘洪是如何暗算于他夫妻二人,他又怎么得了龙王相救回魂一事告诉了岳父、岳母。 丞相殷开山闻言,当即大怒:“哪里来的贼子,竟敢欺辱我女儿、女婿?” 于是便上奏唐皇,点上兵马,开赴江州,将那尚还在做着娇妻、高官美梦的贼人诛杀。 而被刘洪困在府中的殷小姐骤然见了父亲、丈夫,又惊又喜,大喜大悲之下,动了胎气。 好在陈萼早有考量,一早就请殷丞相自宫中请了太医随行,保住了母子平安。殷小姐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倒也算得上是有惊无险、双喜临门。 为了纪念洪江龙王的救命之恩,陈萼同夫人给这个刚出生的孩子起了个小名,便唤作“江还儿”。待到六岁江还儿入蒙学时,方才起了个大名“陈祎”。 殷小姐待这个孩子啊,可谓是如珠似宝,片刻都不愿意离手。因为她觉得,是这个孩子在她身处险境时护住了她,一出生,又带来了丈夫归来、贼人伏诛的好消息。 而江还儿也自幼乖巧懂事、聪明伶俐,学什么都一点即通,仿佛天上仙童一不小心落下人间来。等到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已是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譬如芝兰玉树,卓尔不群。 只是,自殷小姐一日带着江还儿同去金山寺礼佛,陈家便多了一个苦恼。 那金山寺的法明长老,是一位道德高僧。但当他与尚不及弱冠的江还儿谈论了几句佛法以后,却惊为天人,连连称赞江还儿是天生的佛心,与佛有缘。 江还儿也因此表露出了他对佛法的兴趣,时常前去金山寺,与法明长老对坐论经。 这本没有什么。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有一日江还儿会因为与法明长老的这段往来,突然在家中谈及出家修行一事。当即,殷小姐就惊得花容都失了色,连陈萼陈州主也有些惊怒。 一个是心肝宝贝儿,怎么能离母远人间;一个是望子成龙父,盼吾麒麟儿,学成上金殿。哪一个,会舍得江还儿去做那六根清净的和尚呢? 也是恰逢陈光蕊因官绩斐然,又有岳父殷开山在朝中运作,得太宗皇帝升任学士之职,命他随朝理政。殷小姐就连忙催促家人抓紧时间收拾行囊,一家人马上回转长安。只希望离了金山寺法明长老,自己的心肝儿便不会生出这样“可怕”的想法。 而江还儿本就是孝子,自是从父母的反应中明白了他们的不喜。是以回到长安后,便也就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可是,大抵是因为天子脚下,名僧众多。自江还儿到长安后,陈府门前今日有这僧上门来,想要收江还儿为徒;明日便是对家的寺院,殷切切地来敲门,要以主持之位相待。 闹得陈学士门前僧侣徘徊,几乎都变成了长安城的一景。 而陈祎陈家公子则是被他母亲的眼泪锻炼出了惊人的反应,只求三句话拒绝一个和尚,半刻钟从和尚群中脱身开来。 今日之事,也不过是长安城中见多识广的百姓们,好心帮长得好看又心地善良的陈家公子,摆脱一个见惯了的麻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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