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天鹰被许宣投喂习惯了,自然知晓许宣带来的食盒是给谁准备的。爱屋及乌也好,讨好他心目中未来的家人也罢,作为被顺带着关照“收买”的扑天鹰,即使知晓许宣和珍娘没有可能,却也不会在这点小事上同许宣客气。救命之恩都欠了,就那么点小恩小惠又算得了什么? 而有在座的其他妖在,跟着进来的法海也落不到他的眼里。于是满心满眼只有吃喝玩乐的扑天鹰就顺势捞过了食盒,直接打开将里面的吃食端了出来。 许宣的姐姐知晓许宣的心思,食盒自然是掐着点送到药铺的。她也怕许宣万一有事耽误了,是以选择的都是不易放凉的食物;还考虑到白府主人是个姑娘,也鲜少做些浓油重赤、大鱼大肉的菜。今日准备的,正是一碗色泽悦目、鲜嫩润滑的鱼羹。 剃皮去骨的鱼肉,佐以火腿、香菇、鸡汤等辅料,食盒一打开,便是扑面而来的鲜香。 杭州不比川蜀,菜系一向以清淡为主,口味咸甜。而珍娘和扑天鹰,往日里吃惯了“尚滋味,好辛香”的蜀菜,来两浙路的这些时日里,倒是尝到了许多不一样的风味。 扑天鹰颇有主人家风范地分起了许宣带来的鱼羹,而一路跟着他和许宣进来的法海看到亭中这般宾客尽欢的景象,则是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他因得传承之故,对妖气一向敏锐胜于常人。除了刚刚在门口见到的鹰妖,以他观气得见,在座的其他三位,也全都是妖类。 然而,他们引凡人入妖窟,难道只是为了请他吃一顿饭?还是说…… 法海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桌上滚烫的铜锅,还有周遭摆着的生食。 烫煮分尸,妖物眼中的食材,除了肉类荤腥,是不是还包括凡人? 法海细细辨认着冰盘上的肉类,却发现其中有些难以辨识的物种。虽然应当不是人肉,但是……妖物既然百无禁忌,什么都吃,又岂会放过主动送上门的食材? 想到这里,法海的脸色不由得凝重了起来。他手托钵盂,厉声喝道:“业畜,安敢害人?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不过,因为顾忌着妖多势众,兼许宣尚还被妖物们围在中间,法海倒也不敢轻举妄动,随意出手。 拾兰可不在意这个被扑天鹰一并放进来的人类到底在说些什么。她浅尝了一口鱼羹,而后便用筷子夹起自东海捕到的文鳐鱼片,也不烫熟,直接塞入口中。 文鳐鱼肉质酸中带甜,味道鲜美,一向是做鱼脍的首选。 凡人做的鱼羹固然口味上佳,但到底带着人间浊气。对于自幼在紫府洲这等清气萦绕之地长大又身具上古神兽血脉的拾兰来说,吃一口浅尝味道也就罢了,吃得多了,难保不会吃坏肚子。 而她和兄长阆风这次前来拜访珍娘,也考虑到了他们在人间停留已久,特地带来了东海之上剩余的一岛五洲所蕴生的灵物,兼之紫府旧址下深海处因曾经浓郁的灵气而凝结的万年玄冰,用以净化受浊气浸染的凡间食材,好一解他们的口腹之欲。 不过珍娘和扑天鹰并不像他们那么“娇生惯养”,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于凡间食材倒也没有挑剔到这等程度。只是友人盛情而来,自然也要摆下一桌宴席,共赏佳肴。 ——说起来,原本餐风饮露长大,曾经“不履生虫,不折生草”而为仁兽的麒麟,如今也学会了饫甘餍肥,除了天道降灾,致使阖族覆灭,只余当时尚还在蛋中、奄奄一息的阆风、拾兰兄妹,使麒麟一族再不复祥瑞之名以外,大抵还跟少年时在紫府东华宫生活了一段时间的清源,珍娘的师祖、扑天鹰的主人脱不开关系。 阆风看着吃得脸颊一鼓一鼓的拾兰,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他一边帮她不断往锅里下着各色食材,再在烫熟的瞬间用筷如飞地抢在扑天鹰之前捞出夹到妹妹碗中,一边回忆起了曾经宛若木刻,让他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去改变、去帮助的妹妹。 盘凤生下两子,一为大鹏,一为孔雀;祖龙留下血脉,一样龙生九子,子子不同;那么当年的麒麟一族,又怎么可能在天道的算计下侥幸逃脱? 他和拾兰本该是死胎,但因为尚还在蛋中时就遇到了妖皇陛下,所以幸运地得以有一息留存。 然而将养了数千年,被陛下千辛万苦地以东华至真之气续命从而成功破壳而出的他们,却是胸膛相贴的连体婴。 他与妹妹相拥着出生,只因为彼此相连的躯干下,只跳动着一颗泵送生命的心脏。 行走、翻滚,所有对于麒麟来说生来就有的本能于他们而言都是再艰难不过的事了。于是最终有一天,他们分开了,血肉铸成的心脏跳动在他的胸膛,而妹妹幼小的身躯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因为他生来就比妹妹强壮,所以只有心脏留在他的身体里,才能得到足够的供养,从而更好地维系他和妹妹彼此的生命。 从尚还在蛋中的时候起,他就一直被本该由他来保护的妹妹照顾着,让出营养,也让出他们拥有的唯一一颗心脏。 但是心脏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单纯用来维持生命的脏器。修行之辈没有心脏也不是不能活下去,更遑论妖皇陛下用秘术链接了在他胸膛里跳动的这颗心脏与他的妹妹。 可失去了心脏,也就失去了“神之变”,他曾经活泼灵动的妹妹,逐渐变得宛如玉石木塑。 这是连妖皇陛下都没有办法控制的变化,一如太乙真人耗费心血救回的徒弟,因为莲藕无心,也难免心智不全。 但是他的妹妹并不是没有心,只是隔了两层血肉,情感阈值要远比寻常人高而已。 滴水穿石、铁杵磨针,他、妖皇陛下,还有紫府东华宫的其他人和妖一点一点用时光赋予妹妹心、意、志、思、虑、智,最终让她变回了最初他记忆中的模样。 而一点点烂漫生动起来的妹妹,尽管有时候自己都意识不到,却是如此深爱着这片回馈了她许多复杂情感的烟火人间。 所以当妖族举族搬迁的时候,阆风带着拾兰在妖皇陛下了然的目光中选择了留下来。 未来有一天,或许他们还是会通过连接两界的建木前往妖界。但现在,那个混沌初开、尚还新生的世界,远不及无尽岁月衍生发展出的、绚丽多彩的洪荒更适合他妹妹。 他们是这样真诚而热切地感激着妖皇陛下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却也仍不由得庆幸,最终不至于要到二者必居其一的地步。 珍娘看着专注于吃喝的扑天鹰和拾兰,再看看目不转睛地盯着拾兰,时不时露出傻笑的某妹控,然后掠过许宣,叹了口气,分了点注意力给仿佛在唱降妖除魔的独角戏却无妖理会的小和尚。 谁让她是这么的善良而又负责任呢? 况且难得幕后主使开始主动出击了,若当真完全置之不理,那她这一出劫难,又还要渡到什么时候去? “小和尚,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在害人?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捉拿‘妖孽’的?” 新天条出世,他们妖族可是在天道的见证下在天条上烙上了印记的。若妖族犯事,自有天庭派遣天兵天将出手捉拿,还轮不到甚至连人间界以外的各界都不曾接触过的修行者来对他们喊打喊杀。 况且小和尚既是佛门中人……那么不好意思,天道认定的执法权在天庭手上,佛门也好,或者按照准提、接引两位圣人最初定立的说法称之为“西方教”?一个道统、教派就该有道统、教派的样子,传道受业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学学阐教闭山修行方才是正途,而不是以他们自己制定的,三界中谁都不曾认可过的标准来多管闲事。 “妖就是妖,若当真让你害了人,又如何对得起菩萨传授我的一身本领?” 法海见那妖孽巧笑嫣然的模样,眉心皱纹愈深。妖物化形,往往有不凡容色,他所见的为祸人间的妖孽,其中有不少便是以色相诱惑凡人,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被吸食/精气,死在妖物手中。 珍娘听他这般言论,不由得嗤笑了起来。她以为幕后黑手派来的是怎样的人物,却原来不过是个……珍娘起身,白鳞所化袍袖曳地而过。然而当她站在法海面前,在法海一脸警惕的表情中认真打量这个凡人时,却蓦地脸色一变。 “你身上——”那是屠戮过无辜妖族才有的血孽之气。 [1]《华阳国志·蜀志》:“(蜀地)其卦值坤,故多斑彩文章;其辰值未,故尚滋味;德在少昊,故好辛香。” [2]《山海经·西山经》:“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以夜飞。其音如鸾鸡,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见则天下大穰。” [3]《吕氏春秋·本味篇》:“味之美者,灌水之鱼,名曰鳐。” [4]《说文解字》:“此云仁獸。用公羊說。以其角端戴肉。不履生蟲。不折生艸也。” [5]《素问·六节藏象论》:“心者,生之本,神之变也。” [6]《灵枢·本神》:“可以任物谓之心,心有所忆谓之意,意有所存谓之志,因志存变谓之思,因思远慕谓之虑,因虑处物谓之智。”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个月过去了[捂脸]
第154章 番外·城隍 珍娘的眉峰深深蹙起。 她本以为法海是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但……有妖族死在他手上,她为何从未听闻? 珍娘想到了妖皇宫中来来去去的大小妖族。妖族秩序重定,师父诸事不管,而她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是以很多事情,都尚还未理出条陈。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到有十数妖族亡于外人之手,而无妖知晓的地步。 “……汝安敢屠妖?” 真气萦绕,袖袍翻飞,珍娘隐而不发的怒气令吃得津津有味的扑天鹰都忍不住分出了眼神,而后同样也看到了法海身上已能见出殷红的血煞。 不比珍娘其实一直被师父、师祖护得好好的,扑天鹰倒不是第一次见到法海这类人。但新天条是他家主人苦心孤诣数千年的努力成果,而妖族则是他交好的朋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选择对此袖手旁观。 扑天鹰放下筷子,给了阆风一个眼神,让他看着点珍娘这位因果牵连深厚的救命恩人,然后便走到了珍娘身侧,为她压阵。 法海见许宣被几妖死死盯着,心下暗自忖度今日之事恐不能善了。 不过他只是心有顾忌,却也并非全无把握。更何况法海降妖伏魔多年,从不纵虎归山,事已至此也就不再瞻前顾后,而是当机立断地将钵盂抛出,悬于许宣头顶。 阆风看了那钵盂一眼,没有阻拦。 而法海自然是巴不得在场的妖族不选择一拥而上,以使他不至于面对围攻左支右绌。 低念咒文,一道金光自钵盂中罩下,佛光大盛,将许宣完好无损地护在当中,却也禁锢了他的行动。而法海自己手上,则是换上了一根禅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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