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轻轻抬眼偷看他,玄藏脸色发白,低头又捡了第二杆,孙悟空看着他眼里说不清的情愫,有些后悔和不安,眼神落在他碰断了两截的枪杆上,低低唤了声“师父…” 玄藏看着他狠声道:“过来!” 孙悟空就垂下眼睫走过去,才几步却走的缓慢。孙悟空想,要不过去跪下求他一声吧,让他别那么生气,孙悟空喜欢看他脸上和煦的笑意。 孙悟空刚走过去,没来得及抓他衣襟说句软话,就被玄藏一把拽过来,摁在血迹斑斑的铁笼上,孙悟空身形玲珑,玄藏压住他脊背,边沿抵住小腹,整个人被迫俯趴着,孙悟空有些不自在,又低低的叫了声:“师父…” 玄藏没回应他,孙悟空回手刚抓到他衣襟,“啊!”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臀上重重挨了一棍,谈不上疼,只是惊。甚至有些说不清的羞耻,孙悟空脸色刷的红了一片,眼尾火光渐退,完全卸下了戒备状态。这里还有别人看着,羞赫委屈让他紧张,孙悟空紧攥着他衣襟,俯趴不动任他出气,咬唇又低低喊了声:“师父…” 玄藏没答应,一下重过一下的往他身上砸,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十几下过去后,打的孙悟空轻轻“啊”了几下,又带出一连串嘶声。玄藏停顿了一下,想起他狼狈的栽进尘埃里的样子,一身不是血肉,可也是知道疼痛的。玄藏在他受罚的地方轻轻摁了摁,孙悟空还是没动,却突然弯了眉眼笑了。 他未念咒,还是不舍,如此牵念,喜怒于色,还敢口称佛法,说什么四大皆空? 玄藏心知他神通,见他毫不反抗,又生心疼,随手抛了枪杆。 孙悟空爬起来抬头看他,眼里情怀百转,金波氤氲。 宫城外面,白日青天,光风霁月。 真是唐朝圣僧,大慈大悲。母亲们牵着幸存的孩子感恩戴德,夹道相送。云国国王一死,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们反而松了口气。白骨夫人凌身云端看着这一切,离间计还没有真正使完,届时,只需再助一臂之力,就能让他百口难辩。 真是个一石三鸟的好计谋。 女人袅袅娜娜,手捧果篮,口呼圣僧,步步逼近。她笑:“圣僧救了孩子们,纤纤这里拜谢了。” 孙悟空心烦意乱忍无可忍,与她相隔几步,凌空而起,一棍下去。年轻的女子呼喊一声,倒地不动,血色粘上了和尚素净的僧袍。 触目惊心,大街小巷,过客行人,跑个干净。 刚刚才说过,再不许伤人。自己的让步哄劝,不足片刻,就如个笑话丢到脸前。 孙悟空才刚自思,再不在他面前动手,恐污他的眼。 他一时僵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刚试探着伸手想拽他衣襟,却被玄藏不动声色的躲开,疏离如此难耐,孙悟空僵着的手不知道该往哪放。 玄藏自顾自的牵绳上马,孙悟空连忙去扶,又被他冷冷的避开。 朱悟能挫着一双满是鬃毛的手想说些话,可最终还是缄默了。 孙悟空想解释一下,却无可张口,想再求他,却怕被避开而不敢伸手。哪怕他回头念咒念上一百遍,也好。心下想着,龙马已走远,玄藏还是未回头。 孙悟空唯恐又有危险,隔着那段刚好看到他们的距离,远远跟着。 也许是他跟着的距离太远了,白雾自平地起,白骨夫人一双利爪直直抓向玄藏,孙悟空来不及阻止,玄藏便已被一具巨大的白骨吞入腹中。 孙悟空腾云赶上,再不想留情,执棒攻击这具白骨的腹骨,白骨反击,孙悟空没来得及躲开,被她一鞭打在腰侧,整个身子磕在山刃上,一道尖锐的伤痕便撕裂皮毛染了血。 “难缠的猴子还不识趣。”白骨夫人咬牙骂道。 孙悟空抛出铁棒喊了声:“如意,去!” 那如意金箍棒中的魂灵名叫如意,霎时金光乍泄,直直的戳进白骨腹腔,它明白孙悟空的意思,金光汇聚成结界,全然护住玄藏。 孙悟空手上没了武器,又使不出当年与天称雄的法力。他赤手空拳,仿佛殊死一搏般,拔出毫毛,在半空中化做千百个分身,全是烈焰环绕,全是金甲红绫,层层绕绕,轮番攻击。 是七十二变最强的一招,以身化形,需要极强大的法力驾驭,孙悟空受制于金箍,轻易不敢用这一招。 千年白骨精无可抵挡,终于白骨散架,败下阵来,她雪衣沾尘,又碰到了人间的土壤,她抬手拢了拢鬓发,若在一千年前,确是个绝伦美丽的少女。 元神归一,孙悟空强施法力使他有些气血翻涌,落地时站立不稳,单膝跪地,又自行站起来,他努力稳住身形不被人看出来,千年之妖,斗她,竟还有些吃力。收了法力的孙悟空眼尾火光散尽,剩一抹嫣红动人心魄。 白骨夫人捋了捋发丝:“传说中的金蝉尊者十世转生,竟成了个懦弱的和尚。”她笑道:“什么长生不老永世为妖,于我其实皆无所谓,可你知道我为什么非使手段要吃唐僧么?” 孙悟空邹着眉头看着她。 “甫一进门,你的眼被我弄风迷了,那时,他凑上去吹的急切神情,我就是不喜欢。”她把“就是”这两个字咬的很重,一千年的执念深重到无理由的习惯。 “世人皆无情,为什么偏偏他就不同,我要证明给我看,他们都一样,无情。” 无情,团扇无情不待秋,涂山女儿做狐裘。 柔弱贫苦多情美貌的女孩子就是祸。 接天蔽日的雪覆盖整座山峦。鼓乐咿咿呀呀的吹,小轿悠悠扭扭的走,白雪咯咯吱吱的唱。纤纤远嫁于此,给大户人家做妾。比她以前的生活好,丈夫对她也好。纤纤满足,笑容开朗,众人夸赞不尽她的美丽。 堪堪一年,腹中之子未生,村里闹了瘟疫,人们都说,纤纤是个妖孽狐狸精,不然怎会有与人不同的美丽。 于是盛冬,妖孽被绳缠索绑送上绝壁,纤纤死都想不通为何朝夕相处的邻居会叫她死,为何爱她的丈夫会亲自剥了她的衣,任鹰隼们啄食。 正是哺育幼仔之时,短短几日,连腹中骨肉,都做了森森白骨。 等到白骨终于得以脱身,那一村人早已生老病死,连着当日的恻隐或罪恶,都枯如尘土。白骨想活,需食人血肉,一千年来,吃的波月岭上白骨累累。 玄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卿本无辜,怀璧其罪。 孙悟空不想弗逆玄藏之意,便收手道:“你自行入轮回往生去吧,我饶你一命。” “你饶我?”白骨夫人笑的妩媚温柔,真是个笑话:“孙悟空,你也太过自大了。我凭什么给你机会让你饶我?又凭什么听你的去往生?凭你们师徒被我小小伎俩耍的离心吗?” 孙悟空被他激怒:“那我就打死你!” “对,麻烦你把我的灵魂一起打碎,我要死,就要死的干干净净,跟这个人间,永远不再有任何纠葛。”她闔眼,千年法力自行散去,周身白雪凝结:“一千年了,我活的累了。人间是真的无趣,生就一颗血肉之心,从此困顿自由,得之惶惶怕失,失之戚戚欲得,煎熬苦痛永无宁日,何必呢。” “好好好…我就成全你…”孙悟空一腔怒火没处发泄,有些急切的想要她消失。 支离破碎的飞雪宛若庄周梦里的蝶。孙悟空一如往常那样收回金箍棒:“我杀了她,你要怎么样?” “我不拿你怎么样,你回去吧。”玄藏挑了句决绝的话,转过身牵马便走,孙悟空,曾是整个三界寻不出敌手的存在,怎么能是一个凡人可驱使的呢?他不自由的样子,让人心痛,这痛仿佛隔着前世今生,清晰无误的传达到他心底。 “师父,让我去哪?”孙悟空忽又软了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你要打要罚,要怎么样都行,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悟空,你还记得五行山下你说的话吗?你说,你欠过我的命。” “是,孙悟空记得。” “那都是前世的事了,我不知道也不记得。你欠的是他的命,不是我的。你既不能让时光逆转,也不能再回到前世,所以欠就是欠了,你不必还在我身上,我和你,没有任何恩义。你跟着我毫无意义,我不想你看我的时候,透过我看另一个人。”玄藏平静而温和的说。 “就为我杀了一个妖精吗?” “跟她没有关系。” “我不会走,我有诺在先,定要保你一世。过了这一世,我永远不会再来见你,好吗?” “我不要你的保护,你再纠缠,我可就要念那咒了。” 孙悟空垂了眼睫掩住金瞳,你真可真有长进,淡淡问他:“师父请念就是,念过就算揭过了么?” 沉朴的佛珠拨过两颗,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旋转着,孙悟空刚竭力一战,连一句也撑不过。 抓不稳金棍倒地,即使跌倒他也坚持弓着腰身蜷做一团不动不挣扎,双手攥着尘土,就死死伏在地面。 玄藏幸而也只念了一句。 你看看,你就是不舍得我。孙悟空一身大汗淋漓,跪在他面前道:“你若不解气就再念上个几遍几十遍几百遍,这条命以后归你做主。”孙悟空觉得白骨夫人说的没错,漫无尽头的生命真的很累,何况自己总是记不住久远的事。 玄藏不许他拜,转身避开。 孙悟空固执,一个分身便现于他面前,依然是跪地俯首。玄藏再避,又是同样的招数,东南西北,四处方位,团团围困。孙悟空道:“你让我走,这个金箍怎么办?” “以你的修为,怎么会取不掉它。”趁我还未改主意,玄藏喊了声:“走。” 孙悟空拜了三拜:“要想取掉它,需要你的性命,但我不会那么做。唐玄藏,你坚决至此,我若强留,便是不识时务了,现下妖魔已灭,我也放心。”孙悟空一字一顿:“多保重。” 果然错开的时光,永远也休想弥补。幻象归一,孙悟空嘱咐师弟好好护他。孙悟空原地停住,整个人如云如雾,渐渐消失不见。 前尘情谊,到此为止。 白虎岭上波月洞中冰封千年的积雪化了,云国下了一场好雨,正该播种的时节。 ----
第3章 往事不堪思(回忆) 孙悟空即归,花果山五百余年,早已物非人非。 当日,同孙悟空玩耍过的群猴早已尽数凋零,如今的小猴子们听着老猴子们一辈辈传下来的故事,像当初的美猴王一般,日日爬树弄水玩耍,不知年月。 柔软的暮色落在山林,微风吹动空气中的果香,孙悟空落下云端,闭目只觉心旷神怡,就这样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也没什么不好。 群猴见他,团团围住高叫大王。孙悟空突然觉得,人间最大的仁慈,就是有生有死。若真的永生不死,它们又该多么疲倦。自己曾一意孤行毁去生死簿,让它们脱出生死,其实对它们来说,也是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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