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北洞到江南区白家住宅只需要15分钟,到了目的地,下车之后,我去按响了门铃。 “谁呀?” “姨母,是我,俊秀。” 听到我的声音,孔美慈有些慌张:“俊,俊秀,你有什么事吗?” “上次来您家,我有个东西落在熙成哥的卧室了,今天来找找看。” “是什么东西呀?你给姨母说说,姨母给你找。” “……姨母,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您就让我在外面站着等呀?”我假作不满。 她迟疑道:“……那,那你先等等,我收拾一下,家里太乱了。” 我说好,顺便加满听力。 在她收拾的6、7分钟里,我从来往车辆鸣笛、人声狗吠里艰难地辨别着白家传出的动静。 她先是和白满优打了电话,白满优让她把室内的都贤秀和他们的所有合照取下来藏好,两人套好了词,才来给我开门。 我笑容满面地把自己带的礼物——颈部按摩仪递了过去:“姨母,好久不见,您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美丽。” 她尴尬地笑着把我迎进去。 客厅里确实很乱,地面有好多包装箱,我没看具体装了什么,只说:“姨母您去忙吧,我自己找。” “好的好的。”她嘴上说着好的,放下按摩仪,一直跟在我身后。 客厅墙上那个挂全家福的位置是空的、上二楼的楼梯半平台墙面上的许多悬挂照片的位置也是空的。 我这一路走进去,只要是原来有白熙成或都贤秀影像的,都被取走了。 她主动给我开了白熙成卧室的门,就站在门口神情紧张地看着我。 我假装寻找着什么,目光四处逡巡。 都贤秀伪装成白熙成去了军营,那么白熙成会在哪里呢?根据我的人调查到的信息,所有认识白熙成的人,一致表示对于他,最后的印象都是在白家。 在室内,少了室外的喧嚣,我的听力很快给了我答案:白熙成就在这间卧室的衣柜之后的隐藏空间里,和金帝释的弟子一样,靠医疗器械吊着一条命。 我背对着孔美慈蹲下身,从储物格子取出一支笔,假装找到了,举起给她看:“姨母,我找到了!” 她比我还开心,想必十分希望我立刻消失:“太好了!” 我加满速度,说:“姨母,我突然口渴了,能给我倒杯水喝吗?” “好好好,你跟我来,我去给你倒。” 趁她一转身,我立刻跑向衣柜,拉开柜门、拨开遮挡视线的一排衣物,紧闭双眼的白熙成就出现在我眼前。 呼吸机、输液泵、注射泵、心电监护仪、负压吸引器、抢救车……都是些眼熟的东西。 察觉到孔美慈急促的呼吸,耳后也生出了风,我往前几步,让她抡空。 “姨母,请冷静下来。”我转过身说。 她直起腰来,双手拎着一个窄口花瓶,泪流满面:“俊秀,姨母,姨母也不想这样的。” 真不想你会打我?我从背后“取”出调查资料,举到她面前:“姨母,你瞒不住的。即便打死了我,也还有其他人知道。比如熙成哥的反社会人格、少年时高空抛物、近几年和贩卖人口的黑社团交易、当都民锡的从犯、挟持郑美淑被人目击……” 每说一个,她就抖得更为厉害,听到后来,直接脱力跪坐下去,却还不忘求饶:“俊秀,求你看在熙成已经这样的份上,放过我们吧。” 我不为所动:“不是只有您有儿子,不是只有熙成哥有父母,那些受害者没有吗?如果杀人不需要付出代价,那怎么体现法律存在的意义? “您也说了,熙成哥都失去意识和行动能力了,您还要坚持什么呢?对您来说,孩子到底是什么呢?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还是维持体面的工具?这个工具没有用了,所以您换了一个叫都贤秀的新工具。” 这别墅里原本属于白熙成的一切,都换成了都贤秀,所以她才如此忙碌。 鸠占鹊巢。白熙成要是有知觉,必定会十分怨恨。 我问孔美慈:“孩子是什么?他还没出生时候,您是不是每月去妇幼医院检查?是不是充满了期待和忧虑? “您生他的时候是不是即便痛得快死了,也希望他长大成人期间可以健健康康,一切顺顺利利? “他出生之后,是不是他一有头疼脑热,您就放下工作送他去医院打各种免疫的针? “他还不会走路时,您是不是抱着背着?他还不能控制排泄时,您是不是忍着肮脏把屎把尿? “到了他上学的年纪,您是不是早起做饭、上下学接送、每个晚上监督写作业? “您对他的关心和爱护,我相信是真的。但到了后来,怎么就变味了呢?学业当然很重要,奖杯奖牌当然很重要,第一名当然很重要,但是有他本身重要吗?您有注意到他啃指甲啃到鲜血淋漓吗?想想密室里的一堆奖杯奖牌,他已经比99%的孩子要优秀了啊! “从一开始他犯下大错的时候,您就不应该只想着掩盖,他之所以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就是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您都会为他掩盖,哪怕是为了您和您丈夫的名声。 “他只是没料到,到后来,您连他的存在都要一并掩盖了。” 在我的连连发问下,孔美慈崩溃了,她大吼:“你闭嘴啊!” 我没再说话。 她浑身颤抖,深呼吸了数次,才道:“我是后悔了。可是来不及了。我不能让他再错下去,所以我捅了他。 “我,我也没想到他会因此……俊秀,当姨母求你了,不要管这件事,好吗?我和他爸爸要是坐了牢,谁来照顾他啊?”她弯腰驼背,双手合十,朝我搓动。 我说:“抱歉,我做不到。你不用怕他没人照顾,我会一直让他维持现状,直到他的躯壳走向终结。” 她费力地从地上爬起,嘴里说着:“对不起。”再次朝我冲上来,将瓶子挥向我! “哗啦……”我一抬腿将瓶子踢到地上,撞得粉碎。 接下来她状似疯魔,不停从室内找杂物扔我,我躲得过,白熙成躲不过。 没过几分钟,这间屋子就响起了尖锐的、呼吸机和心电图机的蜂鸣警报声。 孔美慈放过了我,扑向她失去生命体征的儿子:“啊啊啊啊啊啊——熙成!熙成啊——” 白宅之外,警方的警笛渐渐逼近。 …… 在我去白家之前,因自卫而失手杀掉里长、连夜离开加英里的都海秀已经被我派去的人找到并劝说其自首。 这件事比我想的容易。她是心疼替自己担下罪名被警方通缉的弟弟的,而且心怀愧疚,日夜不得安宁。在我承诺会请律师为她争取正当防卫的判决后,她就答应了。 她在电话里说:“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无论事发当时我多么的六神无主,我也不应该任由贤秀替我顶罪。当时不清醒,不代表后来的日子不清醒,我不想再自责下去了,自首才是解脱。我的弟弟,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比我,比任何人都应该获得正常的、美好的人生!” 虽然她的自首迟了一点,但事态并没有扩大到无法挽回。白满优和孔美慈夫妇也终于在儿子死后展现了一点善念,说都贤秀是被他们威胁才顶替白熙成去服役的,还交代了白熙成藏匿受害者指甲的地方,证明他的清白,使他免于被军事法庭追责——好吧,我承认,李家在其中使了点力,还顺手端掉了一个贩卖人口的组织,救下了郑美淑等人。 都贤秀的人生回归了正轨,接下来可以重回校园读书,或者做其他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所以我没想到会在放学后的校门口看到他的身影。 “我姐姐坐牢了。新闻里、网页上到处都在讨论她和里长,很有多话非常下流。我就是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才愿意去顶罪的。你不知道这个社会对女人的恶意有多大吗?”他说,“你把一切都毁了。” “不,”我说,“你知道为什么你姐姐愿意去自首吗?不止你想保护她,她也想保护你。你怎么忍心看她沉溺于愧疚之中?对一个人来说,什么是最好的,只有她自己知道。你不能替她做选择。” 他一愣。 我正要钻进车里,他叫住了我:“喂!你认识一个叫徐文祖的人吗?” 我直起身体:“认识。” “他叫我传话给你。” 我听着。 “俊秀啊,”他模仿徐文祖的语调说,“人要有边界感,请尊重我的边界感。如果你妨碍我的创作,那么你就会成为我的作品。” 我问:“说完了?” 他说:“说完了。” “那再见。”我弯腰钻进车里。 都贤秀在车开走以前问我:“那家伙说的创作,是指找人在营房里给我下马威、踩碎我妈妈的录音磁带、害我跟人打架,然后打电话诱导我的思想吗?” 我:“……” 都贤秀笑了,狭长的丹凤眼一眯:“那算个狗屁的创作!按照他这种方式创作出来的作品,通通都是一个模样——不会理智思考、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的垃圾!徐文祖,就是个只会批量生产暴力应声虫的、永远无法获得艺术进步的垃圾!” 我:“……”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我给他鼓掌。 看破真实!勇气可嘉! …… 鉴于我不是个聪明人,所以我经常反省自己。 在听都贤秀转述的徐文祖说我没有边界之后,我也找了个地方深刻地反省了自己,那地方就是李家后院被群猫霸占的那个秋千。 我手一拨把猫全弄下地,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反省开始。 我愿意和徐文祖这群人产生联系,是不是因为我在这个游戏人生里,始终感到自己是一个外人?我的融入,对自己和他人产生了什么积极和负面的影响?是不是真的如同卓秀浩所说,我的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我有没有尊重别人的边界感? 我刚想个开头,李玉走过来,感慨道:“你长大了。以前这是个木头架子搭的小秋千,现在换成金属的了。我平时也会抱着猫来坐坐。” “爸爸,孩子,到底是什么呢?”我被他一打断,想到白熙成,问他,然后不等他回答,向他说明了千颂伊和白熙成两家的情况。 李玉沉默了很久,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时候,他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是突然出现在我生活中的,把我和赵慧美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我忍不住反驳:“是你自己把你和妈妈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你先别说话,我还没说完呢。”他摆手,“其实也不是那么糟。你来了之后,我的生活开始和普通人一样了。我还是没能当个好丈夫、好父亲,但我从一个浪荡子成了一个普通人,我或许没有变得更好,但也没有变得更坏,就只是成了一个普通人。所以我会为你的成绩发愁,为你请名师辅导,会因为你没有想象当中优秀而失望,却又因为你能沟通阴阳而感到与有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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