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你们这么儿戏?” 那囚禁于沙子中的神明的脆弱与蛊惑,摧人心魂,赛诺苦笑:“我一直以为是你……” 钟离:“是不是傻?” 钟离的心情忽然变好了。 原来不是欺骗,只是流沙残渣使用的小小伎俩。 行吧,就当你们都年少,还不知道魔神残渣的厉害,随随便便就敢召唤。好吧,自己也不是小气的人,以前的事早都不介意了,哼。 钟离心气儿都顺了,神清气爽,将「龙卷风」交给赛诺:“把这幅画挂到你的正殿,接下来,还要22幅呢——有点难办,我是能一口气画1千1万幅,不管用呐。”需要的是,被需要、被吟诵。 赛诺蓦的想到一个办法,红瞳幽深又亮得惊人:“这个,我能办到。” 钟离:“哦?”
第23章 须弥站23 不久后,神殿前方,所有的祭司端坐在地上,眼前铺着绢布。高台处悬挂着一幅「龙卷风」,笔触飘逸,又抽象又飞扬。他们临摹着,总是画一笔,又一停,仿佛心中默念着什么。 大祭司行走其间。 偶尔伫立于某位祭司的旁边,冷声提醒:“记得默念那个名字。” 那人一惊。 果然是至上的大祭司,有如神明的眼力,竟能洞察自己心中没有吟诵那几个奇怪的音节,稍等,那几个音节是什么来着,一着急就忘了。 赛诺有意无意地念道:“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 祭司们或炽烈或深沉的吟诵,由缥缈的探寻渐汇成黄钟大吕的呼唤…… 钟离感受到力量迅速增强。就是这样,「汲取民愿」,唯有同样的办法才能对抗得了流沙。这么多人,不止22幅,想画100幅都可以,多出来的绢画,可以派送给城池里的平民百姓,被念诵得越多就越强大。 钟离的手指抚过画上的金光,为其附上神力,随即感知到神殿在轻颤。 转眼间,祭司们将画挂上每一栋神殿。 ——比想象顺利很多。 “抱歉,怪我那时候标记沙子,唤醒了魔神残渣。”赛诺愧疚地说。 “不是你唤醒的。” 怎么解释一切的起源呢,其实是钟离自己点燃引信,其他人只是或多或少地添了一把火,然后科姆丘就死灰复燃了。 “我想自废祭司之力。”赛诺的力量来源于沙。 “不用。” “为什么?” 钟离从画上移开目光,认真地说:“人类直面魔神时,会不自觉地恐惧、退缩、想逃跑或者臣服,这些都是正常的,无需自责。” “求生的本能吗?”赛诺也清楚。 “到时候,直面流沙时,如果即使那样也还能剩下一份勇气的话,我希望你能调遣标记过的沙子,与我一同对抗流沙。”钟离说着,眼神下移一下,有一点点不好意思,“我是很强,未来还会更强。但是,有你帮助,会更有信心。” “……” 像春风吹拂,坚冰裂开,赛诺的心中涌出喜悦。那些长久盘旋在胸口的迷茫、困惑、无助与烦恼、以及因唤醒流沙而重现众生痛苦的愧疚。所有一切在听到「与我一同对抗流沙」这句话时,全部化成勇气。 沙子是千军万马。 是流沙的力量,若是有足够勇气与毅力也将成为赛诺的力量。 赛诺仰脸:“我会做到的!” 一定不负期望,赛诺转身去正殿。正殿之上,有一把赤沙之杖,只注视着,就如有沙子涌动。无数次,赛诺想赤沙之杖意味着什么,是强大还是神谕,原来是勇气。 钟离心中多了一份踏实。 还有七天。 这么一想七天时间还挺宽裕的。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间地面一摇。钟离一惊,却见所有的祭司依旧忙忙碌碌着,赛诺手持赤沙之杖,指挥下属去购置大量的纯色绢布,姿态从容。 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钟离循着动静走出去。 来到一处荒地。 神庙很大,除了神殿、偏殿或园林,还有一些荒地,长着矮小的灌木和草。这一脉异动就出自这里,在地底。 他伫立着。 从地底传来隐隐的呼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终于,突破时间与空间的局限: 破土而出! 却空无一物! 眼前空无一物,却有千军万马的呼啸,有黄沙漫天的恣意,有穹顶压下来的黑暗,有从地底深处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疯狂。虽然空无一物,确实有东西在飞快生长直冲云霄。 ——这看不见的东西原来是…… ——原来如此…… …… 乔希画了又撕,撕了又画,纤细的身影单薄透明。 像叶片上的露珠。 脆弱又癫狂,乔希拼命画着,薄衣裳半敞开,皮下就是骨头,没有肉,肩胛骨耸出。在他旁边,连风都不动了,似乎怕打断他的灵感思绪。 灰猫拨拉乔希的裤脚,乔希踢开它。 画好后,乔希还是不满意,又呢喃着不对不对,狠狠揉掉图纸。 那只灰猫也暴躁了,飞扑过去,用爪子撕扯着稿纸。光划破还不解气,爪子拼命乱抓,把画纸撕得支离破碎,叼进乱草丛里,扔进水里,使劲拍进土里。 乔希抱着脑袋,看着猫发疯。 ——这一人一猫让人恐惧。 ——尤其乔希,癫狂的样子已不像人。 提纳里的心底莫名一颤,此时,一个老病人闻讯而来。 “提纳里大夫,您果然在这里。”老病人拄着拐杖,一步三摇,时日不多了。 “呃?” 提纳里心说您是谁,什么时候认识的。 得了什么病。 “您的徒弟,钟离大夫给我们全家看过病。”老病人看出他的疑惑,咳嗽了两下,抬手掩了掩唇,浑身黑色衣裳沉重悲伤,“今天早晨我家老婆子去世了,我也没有为她送上蓝睡莲。” 蓝睡莲寓意重生。 为死者佩戴上蓝睡莲是祈祷她走向新生。 “为什么不呢?”提纳里讶然。 “嗯?” 老病人老得糊涂了,自顾自说:“送别了她,我了无遗憾。感谢您的传授,我会念着那句咒语,像星辰一样湮灭在苍穹下。” 祛病的咒语吗。 是钟离教他的吧。 提纳里觉得哪里不对劲,微笑着说:“说起来,疾病恶灵种类极多,您可以再念一遍吗,我确定一下。” 老病人:“您放心,我怎么都不会忘记这一句咒语。” 「摩拉克斯……」 老人娴熟地说出这几个音节,慢慢离开了。 提纳里恍恍惚惚,觉得非常熟悉,但又想不起是什么。难道说,钟离派药的时候都附赠这一句咒语吗,可,这不是自己教的啊。 钟离在干什么。 提纳里忽的想起来,公开药方的前一晚,说起治病要加一句咒语,钟离积极地建议:「既然是长在石缝里的灌木,这么念吧:引岩为骨,祛邪灵种种,灭!」 引岩为骨,祛邪灵种种,灭! 怎么想都很合适。 后来有病人问:「咒语真灵,没病也能念吗?」 提纳里想说是药的作用,钟离却飞快接上话:「当然,无论疾病,还是生活中的苦痛,哪怕只是失眠睡不着,反复吟诵也会有用。」 「是吧,我前几天就试过,真的特别灵。」病人很激动。 「也可以推荐给家人和亲朋好友。」 「当然当然。」 引岩为骨,祛邪灵种种,灭! 「还有,假如巨大灾厄来临,比如白日忽然黑暗太阳忽然消失,也可以吟诵这一句咒语。十分灵验哦。」钟离异常殷勤地推销着。 「哈哈这种事遇不上吧。」 提纳里插不上这诈骗般的的对话。 等病人离开后,他问钟离:「跟咒语无关吧,是药的作用,或者他的心理暗示而已。」 钟离:「能让人获得平静,就够了。」 钟离为什么要散播各种奇奇怪怪的咒语啊。 提纳里的头疼欲裂,想不明白。 忽然,背后异常安静,安静到可怕。提纳里回头,不远处,乔希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天地际会,白衣与夕阳相融,散作淡淡橘红色,消瘦的身姿似将如彩窗般碎成霞光。 提纳里屏住呼吸:“乔希……” 乔希:“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为什么会那么平静?为什么琥珀红眸变得这么深邃,深到没有光泽。 提纳里声音颤抖:“知道了什么?” 乔希捡起被猫撕碎的碎纸,轻轻一扬,碎纸纷纷扬扬落入尘埃:“神的本质,是幻境。” 什么幻境? 被钟离的虚无主义传染了吗。 提纳里只不过一晃神,眼前就铺出了一张巨大的画纸。 有多大呢。 比几个人叠起来还高。 比几个人张开双臂连起来还宽。 雪白的纸张,光滑可鉴,材质似纸又似丝绸,仔细看,浮光跃金,仿佛有细细的沙子流动,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纸质——是贵族的专用纸吗,乔希之前藏在哪里呢? 提纳里浑身僵冷。 灰猫也震惊了,瞳孔扩散,瞪着纸张一动不动。 乔希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脸颊上扬,声音轻柔缥缈:“抱歉,让您等待太久了。是我迟迟没有参悟,就请降罪到我一人身上,拯救苦难的科姆丘。我们一直都期许您的降世,科姆丘人,一直都期待啊。请容我,为这创世幻境添上最奇迹的神殿吧。” 乔希轻拂金发,手心抹出一支羽毛笔。 没有狂躁,没有凌乱无序。 乔希抬起手从从容容地抚平纸张微卷的一角,画下第一笔、第二笔……看上去轻描淡写,每一笔都在心中酝酿已久。他的手越画越快,黑色的线条在笔下飞扬,腰间,散出黑色的光芒。 那里,是黑色神之眼。 虽然第一次见,提纳里却知道发亮的黑东西叫神之眼。哦,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乔希在做的事。 “这是做梦吧。”提纳里想。 “不,是真的。”提纳里否认了前一个想法。 幻境神殿,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殿?恢宏吗,梦幻绝美吗,还是像童话城堡一样?提纳里凝神屏息,一步步地走近,而后啊的一声惨叫,捂住了眼睛: 这张旷世的浮沙雪纸,长出了建筑,从血管崩裂出的支离破碎,裂出刺目的光。 仿佛有无数生命蠕动的建筑。 从岩浆奔涌而出。 从黑暗撕裂而出。 从不断螺旋般旋转的卷流中喷涌而出。 从万千光点跳跃而出。 是建筑的生命还是生命的建筑都已经不重要了,它们扭曲着,轰鸣着,从虚空中在疯狂地撕裂,疯狂地吞噬,疯狂地摧毁一切,疯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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